艾米:至死不渝(5) -1
姚小萍和石燕都惧怕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有天上午刚上完一节课,系秘书就找到教室来了,把姚小萍叫到外面去说了几句话,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姚小萍返回教室来的时候,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不知道为什么,石燕的心里冒出一个形容来:“象是刚去了一趟地狱一样”,虽然她也没看见过刚去了一趟地狱的人是什么脸色,但她就觉得这话贴切。
刚好那时开始上下一节课了,石燕没机会问姚小萍是怎么回事,不过问不问她都能猜到,肯定是系里通知姚小萍不能留校了。她的心情很乱,总_gan觉自己对不起姚小萍,因为她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相信这事是卓越在里面捣了鬼,而卓越捣鬼都是为了她。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她也坚决不留校了,那样的话,就能证明她没有想到要发姚小萍的“国难财”。
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悲壮的_gan觉,而且她体会到所谓“悲壮”,其实是旁观者“悲”,当事人“壮”,因为她心里一点悲的_gan觉都没有,全都是壮,有种得到解neng的放松_gan。
她不由得想到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那些为掩护同志而牺牲自己的地下党员们,可能就跟她现在的心情差不多,捐躯也好,壮烈也好,也许并不是为了事业,也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因为如果你不捐躯、不壮烈,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别说党和人民会拿你当叛徒或者怕死鬼,就算他们不,你自己心里也会nei疚一辈子,还不如壮烈了算了。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心情就比较平静了,只盼望快点下课,好把自己的这个决定告诉姚小萍,免得课长梦多,万一姚小萍在课堂上就急成心肌梗塞了,那她这个决定就没什么意义了,那就等于正准备为救同志自我牺牲的时候,发现同志已经被敌人杀了,那就麻烦了,因为组织上可能不知道或者不相信你是愿意舍己救人的,同志死了是个事实,而你还活着也是个事实,反正你有口难辩,比牺牲了还麻烦。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课,石燕连忙跑到姚小萍身边去,做好了当姚小萍的出气筒,兼为师院当替罪羊的准备。但姚小萍很平静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上课期间就已经把心拿出来当柴烧了,现在只剩下死灰。
姚小萍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石燕只好来打破这个窘况。她问:“刚才王秘书她--”
“她说系主任要找我谈话--”
石燕想,难怪姚小萍还站在那里没倒下去,原来是谈话还没进行。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系里会找你谈什么?”
姚小萍撇撇zhui,反问道:“你说他们还能谈什么?肯定是谈不能留我的事啦--”
这个也正是石燕的猜测,于是她急急地表态说:“姚,你放心,如果你不能留系里,我也绝对不会留系里--”
姚小萍像看个神经病一样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我--不想发你的‘国难财’--”
姚小萍“扑哧”一笑:“石,你的这个说法太好笑了,连我现在这么坏的心情都忍不住要笑。你怕什么发‘国难财’?如果你不留,名额就给了李树他们了,你以为你不留,系里就把我留下了?”
石燕愣住了,这个倒是属实,怎么她刚才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好像如果姚小萍不留系,她就天经地义会留系一样,完全忘了还有李树那小子在觊觎这个位置呢(她不知道这两字读什么音,但她知道这个词的意思,而且觉得这个词是唯一的,没别的词可以代替)。她问姚小萍:“那--你不难过?”
“我怎么不难过呢?但我是为我不能留系难过,又不是为你留系难过,你怕个什么?算了,我没心情上课了,回寝室去吧,谈话还要到下午呢。这么早通知我,是怕我没时间去寻死A?他们把我搞烦了,我一绳子挂到他们梁上去--”
石燕也没心情上课了,或者说她觉得现在她应该没心情上课,不然的话,对姚小萍就会是个伤害,于是附和说:“我也没心情上课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翘了课,往寝室走。走了一半,姚小萍说:“敢不敢跟我一起去找卓越?”
石燕一愣:“找他干什么?”
“找他帮忙,顺便察言观色,看是不是他在中间捣的鬼。”姚小萍鼓动说,“我把这个查清,对你也有好处A,不然的话,你糊里糊涂地跟了他,以后有你受的--”
“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找他?”
“到他寝室去找,先打个电话,如果不在的话,你就回寝室休息,我到严谨那里去一下--”
石燕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拒绝,就投了赞成票。两个人先跑回寝室楼打电话,一下就找到了卓越,而且说她们可以现在就过去,还说如果不是她们有两个人的话,他就开车过来接她们了。
两个nv生稍事打扮,就到卓越的住处去找他。石燕一进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因为卓越的客厅里到处都是杂志报纸什么的,完全是她那“一管毛笔”式的经典场景。
姚小萍假仁假义地抱歉说:“唉呀,真对不起,不知道你正忙着--”
卓越把沙发上的报纸杂志什么的移到一边,让她们俩在沙发上坐下,也抱个歉:“对不起A,太乱了,这几天赶稿子,家里乱七八糟的--”
姚小萍按下正题不表,很客气地寒喧说:“卓老师在写什么大作?”
“哪里是什么大作,就是《全国高等教育》要的一篇稿子,还有一个国家级会议要的一篇稿子,刚好有本书也催得很紧,几件事都搞到一起了,就有点--分身无术--。你们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姚小萍指指石燕说:“她想问问你帮她办的那个留校的事怎么样了--”
石燕吃了一惊,这个姚小萍怎么能这样?明明她自己说要来找卓越的,怎么一下就这么大言不惭地把这事推到她头上了呢?当她是哑巴不会申辩?她正想申辩,就听卓越说:“真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我--还没去找那几个人呢。不过你别急,我把这弄完了就去找--”
石燕连忙抓住机会说:“你别麻烦了,我已经不准备留校了,我那天就告诉你了的,可能你没听见--”
姚小萍说:“你别听她的,她是看见我留不成校了,怕我难过,所以也不肯留校了,这不是太小孩子气了吗?就算她不留,系里也不会留我,改变不了什么的--”
石燕解释说:“话是那么说,但是如果你没留校,我留了校,我心里总是有点nei疚的--”
卓越cazhui问:“nei疚什么?”
石燕被问得张口结*,姚小萍大方地说:“是这样的,我以为我留校的事,是你在里面--拆桥,我就把这个猜测对她说了。我本来是瞎猜猜的,哪知道她当真了,也不肯留校了,因为她也有点相信是你在里面拆桥了,而你拆我的桥肯定是为了她,对不对?所以她很nei疚,坚决不肯留校了。你说这是不是有点迂腐?我劝她,她不信,所以我只好跑来找你,想把这事弄清楚,如果是你在中间拆桥,那--我跟她两个人就都不留校了;如果不是你在里面拆桥,你就好好劝劝她--”
石燕看见卓越的眼睛又炯炯有神起来,搞得她有点害怕,因为姚小萍这么不管不顾地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还把她也牵连了Jin_qu,她不知道这事会搞成什么样,搞不好卓越会喝令她们两个“滚出去”,那就丢尽了人了。
卓越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地盯着姚小萍,好像要看穿她的五脏六肺一样。姚小萍大概是仗着自己Xiong前厚实,也不怕卓越的炯炯有神,象个无赖一样反盯着他,仿佛在说:“我就撒谎了,怎么样?我不怕你看穿,你看穿了也没用。”
石燕不敢看他们两个搞人盯人战术了,所以不知道他们互盯的结果究竟是谁胜谁负,只听卓越说:“我为什么要在里面拆你的桥?”
“因为石想留在系里嘛--”
“她想留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系里只有这么一个名额,留我不留她,留她不留我--”
卓越很大度地一笑:“那是你的想法。既然我答应帮她,就肯定有把握帮成,跟你留在哪里没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要靠把你挤走才能帮她的话,那你就把我看低了--”
石燕觉得卓越这几句话好有份量,好有说_fu力,她好佩_fu他,顺便觉得他这有点象侧面示爱一样,“既然我答应帮她”,在她听来就像是“既然我爱她”一样,心情莫名地xing_fen起来。
姚小萍突然问:“那你认识不认识赵士光?”
“赵士光?哪个赵士光?”
“数学系的那个赵士光--”
“数学系的?”他认真想了一会,说,“不认识,怎么啦?”
“是他向我丈夫告的密,说我在这里有--相好的--”
石燕真的_fu了姚小萍,居然能跟一个男人谈这些,还用这么粗俗的“相好的”,就用个“lover”也比这个强嘛,难怪卓越说姚小萍庸俗,是有点庸俗。她低着个头,红着个脸,仿佛是她背叛了丈夫一样,一心只希望他们不要再说这些了。但她听卓越很平静地说:“我看不出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姚小萍一针见血地说:“因为我怀疑是你告诉他,要他去向我丈夫告密的--”
卓越冷冷地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知道姚小萍是被卓越的冷漠气昏了,还是被他的话里的讽刺气疯了,总之是不管不顾地说:“我告诉你,做人要讲点良心,你跟石燕的事,还是我在中间促成的,你不要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石燕的脑子里嗡地一响,差点晕倒。姚小萍怎么可以这样说?如果卓越听了这话,以为是她对姚小萍说过什么,那她怎么下台?不是要被他笑话死了吗?
卓越好像愁怕她不晕倒似的,反问道:“我跟石燕有什么事?”
这话没把姚小萍问哑,但把石燕的头都问炸了,他这不等于否定了他对她有意思了吗?她_gan觉就像她向他求爱被他拒了一样,血一下涌到头上去了,脸儿Zhang得红红的,眼泪也快出来了。她想站出来声明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声明,因为那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中火药味很浓,她生怕她一开口,这屋子就会爆炸。
姚小萍威胁说:“你跟石燕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别以为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你跟我耍花招,还嫌neng了点。这事我迟早会弄清楚的,除非你去把赵士光杀了。但是杀了也没用,一杀就正好证明你心里有鬼了。”
石燕看得出来卓越很生气,好像手都有点抖一样,但从脸上就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怕得要命,不是怕卓越把那个什么赵士光杀了,而是怕卓越跳起来打姚小萍一顿。真打起来,肯定该姚小萍吃亏。
她想拉姚小萍走,但姚小萍已经站起了身,说:“石,我们走,肯定是他在里面捣鬼。”然后对卓越说,“你的小算盘别打太j了,算计别人也别太狠了,不然--没好结果的。你就记住一条:我留不了校,石燕也不会留校--。石,你说是不是?”
现在叫石燕来回答这么严重的问题,完全是要她的命,她本来是打定主意如果姚小萍不能留校,她也坚决不留校的,但现在当着卓越的面被姚小萍这么一问,事情的x质就变了,就不再是个留校不留校的问题了,而变成了一个站在谁一边的问题。她看见姚卓二人都满怀期望地看着她,她急得说不出话来。
姚小萍提示说:“你刚才到这儿来之前不是说了的吗?你说如果我不能留校,你也坚决不留校的--”
石燕看见卓越也望着她,好像在等她出来证实姚小萍说得对不对一样。她不敢看他,用蚊子般的细小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我是那样说了的--”然后她稍稍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赶快把视线投向别处,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说我不想留校了--”
她说了这句话,就像解下了被人拴在yao间的定时炸弹一样,心也安了,胆子也大了,完全品出了破罐子破摔的豪情与自由,两只眼睛也不躲避谁了,就在另外两人脸上梭过来梭过去,饶有兴味地看他们两个的表情。她看见姚小萍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而卓越的表情则很难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以说就是没表情。
两个人斗了一会眼神,卓越淡淡地说:“既然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还跑来找我干什么呢?白白耽误我写稿子的时间。”
石燕和姚小萍刚从卓越屋里出来,就听见身后“砰”地一响,门关上了,肯定是用脚踢的,而且肯定是拼老命踢的,不然不会那么响。石燕被那“砰”的一声吓了一跳,立即觉得心里好难受,象被人一脚踢在心窝,又象被人打了一耳光。
她从来没吃过这种关门羹,平时去别人家,她都是尽力讨人家高兴,没心情、没把握讨别人高兴的时候,就宁愿不去别人家,所以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老师同学,都很欢迎她,每次告辞,别人都是挽留了又挽留,送了又送,还要邀请下次再来玩。哪里象今天?完全象是被人赶走的。
她从楼上一直抖到楼下,出了卓越那栋楼了,她还在抖,还能听见那“砰”的一声。
姚小萍这个惹祸的j倒象个没事人一样,似乎卓越那一“砰”全都砰给了石燕似的,甚至把那一“砰”当作了胜利的鞭炮声。石燕完全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厚脸皮。
姚小萍的脸皮果然厚,不仅不觉得难堪,反而沾沾自喜地问:“我的计谋高明不高明?”
“什么--计谋?”
“一箭双雕的计谋A。”
“一箭双雕?”石燕看不出是谁的一箭双雕,_gan觉更象是卓越的一箭双雕,或者应该说“一脚双娇”,就那么“砰”地一关,就把她们两个关在了门外,也把胜利和自尊关在了门nei,她俩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被那扇门夹伤了的自尊心,还在灼痛她的Xiong腔。
姚小萍解释说:“我这样一说,他就不敢破坏我留校的事了,因为我留不成,你也不会留校,而他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你看他气得--只差给我一顿老拳了--”
石燕闷头想:你为了自己留校,就把我拿出来当枪使,你还好意思说 !
姚小萍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安慰说:“我这也是为你好A,我这一试,不就能试出他对你的心思了吗?如果他为了把我搞走,就不管你留校不留校,那不是说明他不在乎你吗?反过来说,如果他为了留你,只好把我也留下,那不是说明他很在乎你吗?现在看出来我的一箭双雕没有?”
这个说法似乎把局面挽回了很多,石燕的气消了不少,仿佛跟姚小萍一人手里提了一只雕一样,有满载而归的_gan觉。回想刚才的情景,似乎真是这样。卓越一直都还算克制的,不管姚小萍怎么咄咄B人,他都没发作。就是到了最后,听说她不留校了,才发那么大脾气。这样看来,卓越那一脚不是驱逐舰,而是排气艇,他是在发她不留校的脾气,那不是说明他舍不得她走吗?
这好像真的是个考验他的办法,平时他都是那么高shen莫测的,弄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不喜她欢吧,有时又好像很喜欢;说喜欢吧,大多数时间又好像不喜欢。这次好了,把他放到风口*尖去考验一下,让他不得不把真面目显露出来。
她_gan觉好多了,但仍然有点不爽不快的后遗症,就像小时候她头上摔出包来,她_M_M给她抹猪油一样,见效得很,猪油一抹,那包就眼看着下去了,只留下满额头的油腻,有点不爽。她想到一个问题:“那--有没有可能他--本来是想把我们两个留下来的,但是他--能力不够--”
“他能力再不够,也够把你留下来--”
“但是我已经说了--你不留我也不留的--”
“他会想办法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把我留在 D 市教中学,那也比回我那县中好--”
石燕想,只要姚小萍对留在 D 市教中学不反_gan,那她也就可以安心留校了。她也不想回“洞洞拐”那边去,只是怕以后nei疚才大义凛然地拒绝留校的,如果姚小萍留在了 D 市,哪怕不在师院,也算给了她的良心一个下台的阶梯。她xing_fen地说:“对呀,对呀,他_M_M是 D 市教委的头,要把你安ca进 D 市的中学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姚小萍也很xing_fen:“对呀,现在就看他对你_gan情shen到什么地步了--”
石燕又紧张起来,好像不是卓越在受考验,而是她在受考验一样,慌忙推卸责任说:“你也不能这么说,这不光是个--_gan情shen到什么地步的问题--主要还是--关系网的问题--”
姚小萍笑着说:“我知道是关系网的问题,你也别担心,他肯定会把我们两个留下来的,只不过他被我要挟着这样做,心里肯定是不痛快,以后肯定会找个机会报复我。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留下来再说。如果他以后报复我,我也有办法报复他,谁叫他在背后捣鬼的呢?”
她听到“捣鬼”二字,想起来一个问题:“那个赵士光是怎么回事?”
“赵士光是我们那里的人,在师院数学系教书,这次就是他去向我丈夫告的密。哼,这个姓卓的太狠毒了,可能他没想到我还能活着来查他,他大概以为我丈夫一听就会把我打死掉的,真是小看了我的魅力了,只要我丈夫见到了我,他的拳头还举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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