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至死不渝(3)-1
石燕一路紧紧张张地走出了医院大门,但发现其实并没人注意到他们,不免有点泄气,也就懒得搞什么地下工作了,很大方地跟黄海“接了头”,商量下一步行动方案。商量的结果是节约一半,*费一半,先坐公共汽车到火车站,然后再叫出租车进山。
但等他们在火车站那里下了公共汽车,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一连叫停了好几辆,都没谈成生意。几个司机谁也不愿意去他们说的地方,都说那里没汽车路,没法开Jin_qu。有一个司机勉强同意了,但要他们付200块钱,差点把他们两个的*头都吓得伸出去退不回来了。
两个人只好放弃了坐出租的念头,在一个小餐馆买了几个包子馒头,边吃边往山里走。刚走了一会,石燕的背上就汗*了,黄海更厉害,整件衬_yi都*透了,*淋淋地穿在身上,连两颗*头都忽隐忽现了。石燕担心地问:“你走不走得了这么远?”
“没问题,我能行,只当现在遇上了矿难,不走就会被活埋在矿井下的--”
她觉得他这个自我鼓励的办法很奇怪,但也很起作用,她也想象自己遇上矿难了,被埋在了井下,现在每走一步就是离死亡远了一步,而离生存的希望近了一步,这样想着,好像天也不那么热了,人也不那么累了。她好奇地问:“你说那些遇上了矿难的工人,他们--最后在想什么?”
“不知道,可能在想怎么才能活下去吧--”
“但是他们最后肯定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那时候他们会想什么?”
“可能在尽力回想地面上的亲人吧--最珍视的东西--”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他小声说,“如果我哪天被埋在了井下,我想的肯定是--今天--现在--”
她有一会没搞懂,但过了一会,她意识到他这就等于说她是他的亲人了,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了,但她一是拿不准,二也不想就这个问题shen入发掘,就七扯八拉地说:“你--总是采访这些事,会不会经常--想到这些?”
黄海点点头:“经常想到。”
“那不是--把你自己的生活搞得很--悲惨?”
“我自己的生活本来就很悲惨--,但是悲惨有大悲惨和小悲惨之分。我曾经是个不快活的人,觉得命运对我很不公平,让我一出生就--带着这么个永久的缺陷,那时我生活在一个小悲惨世界里,整个世界就装着悲惨的我。可能你还记得,我那时写给你的信都是些--怨天尤人的东西--”
她点点头,他又说:“但是自从我去了一趟望家岗,看到那里那么多贫穷的人生活在一个--非常闭塞非常--愚昧的环境中之后,我的悲惨世界就--改变了,悲惨还是悲惨的,但不是我以前那个小悲惨世界,而是一个--更大的悲惨世界--”
她很婉转地问:“那你觉得你这样--采访T查什么的,对于--改变这个大--悲惨世界--有没有什么用呢?”
“有没有用只有做过之后才知道,不做怎么知道有用没用?这次没用,不等于下次也没用;做一次没用,不等于做多次还没用。我只有这样做着,才觉得心安,不然的话,老是觉得那些死难旷工什么的在含冤地望着我--”
已经到了山里,四周都是些黑呼呼的不长草木的石头山,她忽然觉得好像那些山上站着些人,在责问地凝望他们似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小声说:“快别说了,你说得我好怕--”
他没再往下说,只安慰说:“你别怕,我只是在说我的一些胡思乱想--我觉得自从我走进这样一个大的悲惨世界之后,好像就从我自己的小悲惨世界里走出来了--我只想帮别人也走出他们的悲惨世界--”
“那你有没有想过用别的什么办法来--帮这些人?”
“想当然想过,但是还没发现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你--有什么建议?”
她支吾说:“我哪里有什么建议?我这个人,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帮别人--”
“你太谦虚了,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也很关心别人,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跟我到这里来了。”
石燕得了这顶高帽子,_gan觉很不错,也觉得自己的确还算善良,至少没有害人之心,有时还能帮帮别人。她心里涌起一gu雄心壮志,希望此一去就能找到“五花r”,就能拿到那封信的底稿,就能一举把矿难的真相查出来,就能惩治一批草菅人命的贪官,就能拯救一批受苦受难的穷人。她甚至也想不读这个破师院了,就跟黄海一起去当记者,做几件轰轰烈烈的事。
但还没走到“五花r”家门口,她的雄心壮志就有点褪色了,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_gan:今天肯定会出师不利。她每次都是这样,不在乎某事的时候,那事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等到她在乎起来了,那事就肯定跑不见了。像她今天跑这么远来拿那封信的底稿,如果“五花r”手捏那封信等在那里,那就太奇怪了。
果然,当他们来到“五花r”住的那间工棚前,伸手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们还是礼貌地敲了敲,又叫了几声,但没人回答。
黄海说:“你等在这里,我Jin_qu看一下。”他推开门,小心地走了Jin_qu。
石燕等在门外,心里很紧张,怕里面有什么埋伏或者陷阱,过了一会,她还没看见黄海出来,忍不住大声叫道:“黄海?你在干什么?快出来吧 ! ”
黄海在里面回答说:“你也进来吧,里面没人--”
石燕也小心地走进工棚,看见里面空**的,东西都不在了,人也不在了,黄海正在石头凳子下面、窗台上面、灶台后面到处摸,但除了一手一手的灰,什么也没摸到。她紧张地问:“是不是别人把‘五花r’抓起来了?”
“不知道。”
“可能‘五花r’拿了你的钱,又没所谓底稿,就逃跑了?”
“但愿如此。这可能是最好的设想了,如果她因为我的采访出了什么差错,那我就终生负疚了--”
她安慰说:“肯定是她拿了你的钱跑掉了,你看她把东西都收了带走了,如果是被人抓去了的话,肯定屋子里会很乱--”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到附近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们从“五花r”住过的工棚里出来,又走了好一会才看见有矿工住的地方。黄海找了一个矿工,问他知道不知道住在半山yao工棚里的那个吴荷花的下落。
那矿工愣了半天才说:“噢,你说‘五花r’?那你就直接说‘五花r’嘛,说个什么‘吴荷花’,害得我想了好半天,我都没听说过她这个名字,就知道她叫‘五花r’。你要不说她住在半山yao里,我还真猜不透你到底要找谁了。她不在那里住了?那她还能去哪里?”
“您知道不知道这里有谁--知道她的下落的?”
那人眯缝起眼睛打量了黄海一阵,说:“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报社的,找她有点重要的事--”
那人肃然起敬:“报社的?那是上面来的人呢。我带你去找老刘吧,他肯定知道她的去处--”
他们在那矿工的带领下找到老刘,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又瘦又干,脸上的皱折里全都是煤黑。老刘听说他们在找“五花r”,就抱怨说:“我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这个刁婆娘,难怪叫我月头就‘上供’呢,肯定是早就打好主意赚我一票的了--”
老刘带黄海去找了好几个矿工,可能都是“五花r”的“边tao”,但他们都不知道“五花r”去了哪里,大多数都说“五花r”卷了他们的钱逃跑了,只有一个斜眼睛的小子不怀好意地说:“我说她肯定没逃跑,她那贱 X ,少了人*,还睡得着觉?肯定是被矿警抓走了--”
黄海连忙追问:“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有没有看见矿警到这片来?”
斜眼说:“我看见了也不会告诉你,告诉你了,你写在报纸上,我还有好果子吃?”
后来不论黄海怎么盘问,甚至许愿付钱,斜眼都不肯再说什么了,只邪邪地笑着,唾沫四溅地说:“那个贱 X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她在这里有那么多人*她,日夜都舒_fu着呢,她舍得跑掉?”
黄海带着石燕走访了好些个在家休班的矿工,大家都说不知道“五花r”去了哪里,他们只好打道回府。等他们走回到火车站的时候,黄海已经是大汗淋淋,快要虚neng过去了。两个人决定先去小餐馆吃点什么,然后再去坐公共汽车,不然的话,只怕是连车都挤不上去了。
两个人在小餐馆坐了下来,石燕担心地问:“你不要紧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可能是好几天没吃饭,饿虚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两人吃了一点东西,黄海的气色果然好了一些。她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你如果有事,可以先回学校去了。”
“我没事,我跟你一起去找旅馆吧。”
他们俩在一个僻静的小街上找到一个很简陋的小旅馆,黄海登记住了Jin_qu,石燕帮他安顿好了,就起身告辞。黄海叮嘱说:“我住这里的事,你别告诉其它人,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免得连累了你,有事我会以你表哥的名义给你打电话。”
她见他这么小心谨慎,连地下党故事里常见的“表哥”都拉出来了,也跟着紧张起来:“是不是你发现有人跟踪我们了?”
“没有,只是预防措施,小心没大错,主要怕连累了你--”
石燕回学校的路上,一直都在回头往身后望,怕有人在跟踪她,但似乎连_geng人毛都没有,不知是跟踪的人技艺高超,还是_geng本就没人跟踪。她刚到寝室,姚小萍就端着个饭盒进来了,一见她就问:“你今天去哪里了?连课都没上--是不是去黄海那里了?”
她点点头,撒谎说:“他病得挺重的,需要人照顾,我就在医院--呆了一天--”
“别骗我了,你们两个_geng本不在医院,你们肯定是去找‘五花r’了。”
她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在医院?”
姚小萍高shen莫测地笑着说:“哼,什么瞒得过我?是不是黄海交代你不许告诉我?他这个望恩负义的家伙,不是我提出去找他,他可能到现在还躺在传染病院里等死,他居然不_gan谢我,还把我当外人?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他 ! ”
石燕赶快替黄海撇清:“他没把你当外人,他也没叫我对你保密,我是准备告诉你的,结果你比我还快--”
姚小萍也不佯装生气了,关心地问:“他怎么样?没事了吧?”
“比昨天好多了--”
“那是当然,你去了嘛,他还能不好多了?”姚小萍笑嘻嘻地说,“你能跟他在一起呆一天,真不简单,如果是我跟他在一起呆一天,晚上肯定要做恶梦了。”
石燕一听见姚小萍这样谈论黄海就不舒_fu,但她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避而不谈。
姚小萍知趣地不说这个了:“他现在在哪里?回医院了吗?”
“没有--”
“算他聪明,如果他回了医院,我明天就又得跟着你到处找他了--”
石燕听出姚小萍话里有话,忙问:“是不是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姚小萍卖起关子来:“你们找到‘五花r’没有?”
石燕知道如果不对姚小萍说实话,她就别想知道姚小萍吞掉的那半截话头究竟是什么了,而且姚小萍看上去比她知道得还多,也没什么保密工作好做了,于是说:“没有,她可能已经搬走了--”
“会不会不是搬走,而是--被人--赶走了?”
“不知道--”
“是不是被人--抓走了?”
石燕越来越紧张:“我--真的不知道--”
姚小萍责怪说:“你看,你看,你们给人家惹祸了吧?本来‘五花r’就这么活着,还挺滋润的,她干那活又不用吃苦受累,哪个结了婚的nv人不干那个?人家干了还能赚到钱,比我们这些结了婚的nv的还划得来。现在搞得好,你们这么一T查,搞得别人连个快倒塌的工棚也没得住了,钱也没得赚了。我看她如果不是被赶回乡下去了,就是被矿上抓起来了--”
石燕近乎乞求地说:“矿上不会抓她吧?他们凭什么能抓她?”
“凭什么抓她?就凭她干那活就可以抓她,告她个卖*,就能把她判个十年八年的--”
这个倒是很有可能,她不甘心地问:“但是,那--那些--给她拉边tao的怎么没抓呢?”
姚小萍笑起来:“你还知道什么‘拉边tao’?不简单,看来你跟着这个黄海学了不少乌七八糟的东西呢。黄海呢?他现在在哪里?”
石燕支吾起来。
姚小萍一笑,说:“算了,你不愿告诉我就算了,我这人不爱打听别人的事,反正这事也跟我不相关,我只不过是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想帮帮他--”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抓黄海?”
“抓就不见得,因为没什么正当理由,但是暗中搞他一下,是完全有可能的,说不定他食物中毒就是他们搞的鬼,是对他的一个警告,但他不知好歹,还在继续T查,这次他们就不会那么轻饶他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赶快通知他离开这里?”姚小萍补充说,“不光是他,你也一样,如果他们看见过你跟他在一起,说不定连你也一起--办了。还有我,我们都得小心点--”
“怎么个小心法?”
姚小萍想了一会,说:“我也搞不清楚怎么个小心法,不过你最好叫黄海离开这里。”
“但是我--没他的电话--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的--”
“那就亲自跑一趟吧。”
石燕象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往门口跑了几步,又转回来:“他叫我现在不要跟他见面的--”
“看来他还不傻,也知道自己惹麻烦了。要不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帮你跑一趟?”
石燕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好,这不连累了姚小萍吗?她想了一会,说:“还是我去找他吧,别连累了你。”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算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那你小心点,这么晚了,等你去了回来,早天黑了。”姚小萍突然建议说,“我看还是叫卓越帮你找个车吧,不然出了事怎么办?”
石燕连连摆手:“不要,不要,黄海说这事不能让卓越知道--”
“为什么?怕卓越走漏了风声?”姚小萍义愤填膺起来,“这个黄海,真是阵线不清,敌友不分,对朋友使这么多心眼,对敌人却又那么天真轻信,真拿他没办法,难道他看不出我们都是在帮他吗?还防到我们头上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实话告诉你吧,是卓越叫严谨来找你,没碰见你,才托我传话的。刚才我不想把他暴露出来,因为他说了别告诉你消息是从他那里来的--”
“什么消息?严谨叫你传--什么话?”
“卓越说传染病院的人今天发现黄海跑掉了,就通知了钢厂,现在钢厂的人正在到处找黄海。他们从医院那边知道卓越昨天在医院跟黄海见过面,就跑去找卓越,问他知道不知道黄海的下落。人家卓越真是个好人,不光没把黄海的下落告诉钢厂的人,还好心好意地来通知你。如果他知道黄海对他这么--防范,肯定要生气了--”
石燕赶快替黄海洗刷:“其实不是黄海说不要告诉卓越的,是我的意思,我们跟卓越刚认识,彼此都不知_geng知底,我怕--反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现在你还不相信人家卓越?还要防着人家?”
“他--怎么自己不来告诉我,要严谨--出面?”
“他的目标有点大,怕暴露了你们--”
石燕一听说是这样,真的慌了,颤颤地说:“那我现在就去通知黄海--”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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