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弟弟?”贺青山笑,欺秋老大啥样儿他没瞧过嚜,人黑得跟在煤窝滚一圈似的,撅嘴唇子一口稀拉牙,是没块儿整齐的,“他娘的,就去翠阁喝了几回酒,传我搁里头包了个心肝儿,现下是咋回事儿,我不长眼不挑人,是个男人就搁宅子里送。”
刘妈眨巴眼儿,瞧旁给贺青山放下,呆站着的秋心宝,小声说:“宝林太太说她那儿都是女人,不好养他,叫、叫别送回去了……”
气从哪儿来就冲哪儿撒,举了灯,他打量人,秋心宝这下全怕了他,缩着下巴躲他眼睛,贺青山哼了声,问刘妈:“叫啥名儿?”
“秋心宝。”
“呵,是心头宝儿呐。”话锋一转,贺青山攥着人手不让动,“养的这一身白净软乎肉,可怎么的,哥哥把弟弟撇下了。”
秋心宝和他对视,半晌才明白他话里头意思,“不兴,你不许说我哥坏话……”贺青山哟了两声,见人眼里头包了泪,伸个手指头把人泪包戳破,“我偏说,你个小匪头子,同我耍什么横!”
秋老大没跟秋心宝说过重话,秋心宝给他养得面瞧着软,性子也软,一时哽着,“你咋能,咋能……”
刘妈瞧不过去,在贺青山后头小声说:“说是那秋老大想回来带他的,给打晕架走了才……”
“嘁!”
第2章
刘妈提了盏洋灯,走石子路前头,风冷冷一卷,chuī得人眼儿涩涩的沾点疼,秋心宝跟后头,脑里头只剩何妈子那一句话了,“腰窝是男人第二块儿心哩,摸了、抱了,没有不要!推了的!你往后得仗着贺当家活,你不讨他好,讨谁好哩!”是来时候,没出督军宅子时候,何妈子说的,她明明笑着说的,咋还能是假的呢,咋还能骗他呢,秋心宝揉着眼睛。
女人老了,见不得年轻娃子哭,刘妈扭头瞧他,脚步一停,拿着帕子给他抹,“那几个不要脸的老货!教人娃娃什么不好,教这些下三滥东西!”她攥着秋心宝手往西屋走,晓得他就是个老虎护着长大的兔儿!还是只脑袋不好的兔儿,给督军老太太救了是祖上积德。
茶不大热了,刘妈给他倒了一杯,坐下说开来,“咱家老太太还在时候,请了算命先生,算咱当家的就是个独孤命啊,前头那个太太,还是老太太指的,不然这会儿宅子里,连个娃娃儿也没有!”她压低声儿,“其实啊,咱当家的,男人女人都不乐意要,你可别听那几个老货胡诌,咱当家人心不坏,不要你讨好,也给你一口饭吃,晓得不?”
秋心宝喝了盏热茶,一双肿眼儿挂着,听刘妈问他,点了点头,“姨,我晓得了。”是头一回有男娃娃叫她姨,刘妈心头软得跟碗糊粥似的,“嗳哟哟,姨待会儿给煮个热jī蛋,咱烫烫眼睛。”
老太太是玉巧还没落地的时候去的,玉巧一落地,亲娘又没了,一屋子的丫头,只有刘妈一个养过孩子,她原先和奶娘一块儿住西屋,后来玉巧大了不吃奶,又赶上奶娘家里头婆婆生病,就剩刘妈一人顾着小丫头片子了,眼看着的,小小的血肉团子,养得白胖软乎,黑软头发扎个小辫子,点个红眉心就是小瓷人呐,招人稀罕得很!
刘妈煮了jī蛋,纱布裹着给秋心宝烫眼睛,屋里头小瓷人闹开了,刘妈只得进屋把她抱出来,枣红袄儿,枣红小棉裤,鼻尖尖全红了,白净小手掌子搁刘妈下巴乱动,瞧见秋心宝,含着一包泪,怯着脸,贴着刘妈,奶气的唤:“姨,姨……”委屈卖乖,好似有人要同她抢刘妈。
刘妈给她弄得眼里头都是笑,“嗳,姨在呢啊,搂着咱玉丫头呐。”刘妈平日得顾着玉丫头,其他的也就匀不出心力,东、西、北仨屋柜子里,就没个满的时候,刘妈抱着玉丫头好一通翻,才翻出来条旧厚被子,“明儿天好的话姨给你晒晒,去去霉味儿,先盖着成嚜?”
秋心宝点头揽了被子,跟在刘妈屁股后头,贺青山气头上,也没说让人住哪儿,刘妈只好安排他在西屋左边耳房住,有啥短的,也好顾着他。
真是好一通折腾,总算了了,玉丫头哭了一通,累了,含着眼泪吮着手指头,小脑袋搁刘妈肩头趴着睡着了,她给秋心宝chuī灯,一暗,手给攥住,怯嗓子,秋心宝问她,“姨,这宅子那么多,闹鬼嚜?”
真是孩子气,刘妈要他安心,给拍了拍手,“鬼敢来?咱当家的啥样儿你没见?鬼来也要落一层皮呐!”
一个月,秋心宝没睡个安心觉,督军宅子里头女人多,太太、姨太太,睡了抬位的丫头,不高兴了谁都能给他甩脸子,他梦着自个儿哥哥,霸王岭子上有片野栗子林,他哥给他打栗子吃呐,脆甜的嫩栗子,秋老大给砸得脑门红,从树上跳下来,唤他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