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王示人时,何尝不是钟鸣鼎食、养尊处优,如今却甘愿屈尊来当他的车夫。
能得商夕绝真心以待,他沈沧海此生别无他求。
「你在想什麽?」商夕绝时刻都在留意沈沧海,见他陡然发起呆来,不觉担心。
沈沧海刹那回神,笑著摇了摇头,突闻车外猛烈肆虐的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一阵马匹嘶鸣。
三人都停下了进食,凝神倾听。
车轮艰难滚动的声响,伴随著几人说话声,正缓慢朝他们这边接近。
「这鬼天气,怎麽说变就变?害我连东西南北都快看不清了!」一个爽朗的男子声音不满地抱怨著,紧跟著爆出句低声咒骂。
「呵呵,被冰雹砸到了?」另一人轻笑,即使置身於暴雨狂风中,声线依旧是说不出的悠閒优雅,不带丝毫火气。「不用这麽赶,进来躲雨吧。」
先前那爽朗男声乾咳两声,透出丝尴尬。「我们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人,我是怕迷了路,前边正好有辆马车停著,我去问问。」
另一人似乎低声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却有个稚嫩清脆的孩童嗓音响起:「叔叔,这雨什麽时候会停啊?我肚子饿了。」
「乖!等雨停了,叔叔给你打点野味吃。」
雍夜王三人听到这里,均想来人大概是哪个部族的牧民,和族人走散了。
西域各族人民生Xi_ng慷慨者居多,遇到落单缺粮的牧民,往往都会热情款待,也算是各族间不成文的约定习俗。
此刻听见对方有孩童在喊饿,雍夜王微撩起车厢侧窗的帘子,淡然道:「我这边有乾粮,过来吃吧。」
那辆马车离他们只有数丈之遥,透过密密麻麻的雨点冰雹,雍夜王见驾车之人身材高大,戴著个斗笠,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已被淋得湿透的红衣却令雍夜王雪白的面孔微微转冷。
这,是中原人的服饰。
贺兰皇朝与Sh_e月国仇隙极深,又征战多时,西域诸族同气连枝,难免均对中原人存了戒心。雍夜王亦不例外,但之前话已说出口,不便反悔,他从包袱里取出些肉乾、面饼,边对沈沧海两人低声道:「来的是中原人。」
沈沧海自从被雍夜王带回西域後,往来尽见异域胡儿,听说来者是中原人,亲近之感油然而生,也凑近车窗张望。冷风携著雨水直灌进车内,他体质不比那两人,顿时连打几个喷嚏。
商夕绝怕他著凉,赶忙将车窗的毡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用衣襬兜起乾粮。「我去拿给他们。」
他钻出车厢,对方车辆已停在了面前。
驾车的红衣男子道了声「多谢」,接过乾粮,见商夕绝转身,忙提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里去冰海还得走上几天路程?」
「只要天公作美,再走四、五天就到了。」商夕绝一边回答,心里却有些纳闷。
冰海狩猎盛会召开在即,聚集的都是西域各国各族的王者贵族,这几个中原人去干什麽?
「谢了。」那红衣男子抱了个拳,拿著乾粮钻进车内。
商夕绝也回到车厢里。雍夜王业已听到两人先前的交谈,正在怀疑那红衣男子一行的来路,风雨夹杂著对方的说话声陆续飘进耳中。
「再过四、五天就能到冰海,来得及。」红衣男子似乎在安We_i另一人,可话音里就是透著股怪异味道。
「你又来了。」那个优雅华丽的声音轻轻叹著气,却是调侃成分居多。
红衣男子嘿嘿讪笑两声。
忽然那孩童稚气地道:「爹爹,我刚才偷偷看了那个叔叔一眼,他的脸上一大片都是紫红色,好吓人啊!」
「别乱说!」
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出声呵斥,那稚童吓了跳,顿时噤声。
然而这边车内
的三人都已经听到了。商夕绝微微一颤,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沈沧海这些天与商夕绝相处下来,好不容易才让这敏感腼腆的人收起往日自卑,此刻见他又被勾起了伤心事,沈沧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劝道:「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别介意。」
「童言无忌,说的才是大实话。」商夕绝黯然苦笑。
雍夜王逸出一声冷哼,早知如此,真不该去接济那车上的人。
「莫忘,那位叔叔好心送东西给你吃,你怎麽能这麽无礼?」孩子的父亲声音不愠不火,却自有威仪。
「爹爹,莫忘下次不会了……」孩童小声地嗫嚅著。
那人似是叹了口气,随後声音如条银线,隔著车厢清清楚楚地传到沈沧海三人耳朵里。「小儿年幼无知,多有得罪,在下代他向三位赔罪了,还要再多谢三位相赠食物。」
他语气诚恳,嗓音更是华美得叫人觉得连跟他说句重话都是种罪过。
商夕绝也冷不下脸,道:「一点乾粮而已,公子不用客气。」
「应该的。」那人笑了笑。
暴风雨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终於渐渐停歇,本就清澈的草原天空被雨水彻底洗过,越发地湛蓝耀眼。拉车的骏马也嘶鸣著甩去全身水珠,蹄掌轻踏,准备再次踏上路途。
商夕绝擦乾了座驾位置上的水迹,刚赶著马车走出几步,後面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红衣男子诧异地道:「你们也走这个方向?哈哈,那正巧,可以同行,有个照应。」
商夕绝不明对方底细,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得敷衍一笑,力挥马鞭,赶车疾行。
红衣男子紧随其後,两辆马车的轮子辗压过被暴雨浸泡得松软泥泞的草地,飞溅起点点泥水,驶向前方广袤无垠的绿野。
茫茫夜色覆盖大地,一轮明月浮在半空,将皎洁银光毫无偏倚地洒向草原每个角落。
马车前各自生起个火堆,劈啪轻响。
商夕绝与雍夜王搭好两个帐篷,刚将沈沧海从马车里抱出来,那红衣男子一手执弓箭,一手提著刚Sh_e到的两头旱獭回来,将其中一头递了过来,笑道:「今天吃了你们的乾粮,礼尚往来,这野味你们也拿一半去!」
他头上仍戴著顶斗笠,帽檐青纱低垂,遮住了容颜。雍夜王本来不待搭理这几个中原人,但见此人说话举止十分地豪迈爽朗,倒有几分像是草原男儿,雍夜王的反感不知不觉间大减,淡淡颔首,接过了旱獭。
红衣男子在火光下望见雍夜王妖异的紫青双眸,竟也不惊奇,看了看被商夕绝抱著的人,问商夕绝:「你这位朋友是不是病了?我这边有——」
「我只是双腿行走不便,谢谢阁下好意。」沈沧海抢在商夕绝之前,微笑回答。不知为何,他就是直觉那辆马车里的人有古怪。
那个华丽彷若天籁的声音每次响起,均搅得他心神不定,就像把无形的钩子,几乎要把他的心也给钩了去。
那是种明知不该聆听,却又偏偏禁不起蛊惑,想要挨近听个清楚的可怕感觉……只不过他看雍夜王和商夕绝对那声音似乎并无异样,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沈沧海也就将困惑埋在了心里。
「原来如此。」红衣男子也觉察到沈沧海刻意而为的疏远,不再多罗嗦,走到自己的火堆边将旱獭剥皮开膛,洗剥乾净了,架上火堆翻动烧烤。不多时,空气里慢慢飘起香味。
雍夜王那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