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刑堂这种地方自然是不会有空调的,闷热浑浊的空气中还掺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常远进来,阿浩便抬起脸一直看着他,那复杂的眼神,刺得常远一阵阵发麻。
待常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他黑衬衫里的躯体就已经汗透了。
常远一坐定,议论声自然就停了。他已经是老爷子钦点的接班人,虽然现在还在接手的过渡阶段,但在帮会里已经有了绝对的决断权。
周围的人见常远坐下,当即便扑通跪下了大半:“远哥,求你了,放阿浩一次吧。他跟着您八年,对帮里一直是忠心耿耿的。”
常远叹口气,将手插进头发中,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和阿浩的情义,比和任何一个人都深重。
“远哥,阿浩为帮里,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难道不是靠下面的兄弟用血给你铺路吗?出卖帮会是死罪,但总有将功抵过这个道理吧?”
“阿浩对我怎么样,我都知道,我都记得……”
常远的眼睛红了,他把脸埋在臂弯里,不敢去看阿浩,也不敢让阿浩看他。阿浩和他,是什么关系,顾枭的位置上,曾经就是阿浩!他也曾陪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生死与共。
阿浩为他吃过子弹,挡过刺刀,为他流过的血一点也不比顾枭少。他们也曾一起共枕而眠,一起在落日之下,憧憬着未来慡朗大笑。直到常远有了顾枭,整个人疯了一样的陷进去,他便默默离开,很快又娶妻生子,虽然还留在帮会中做事,但二人已经很少再碰面,很少再有jiāo集。
昔日一段珍贵感情的离去,常远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或者他心里已经根本无暇再顾及别人,他整日寻思的便是怎么折磨顾枭,怎么支配顾枭,怎么才能彻底占有顾枭……直到八年后他们两人再次真正的相对,却已是这副情景。
“远哥,你哭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阿浩的声音,竟然还带着微弱的笑意。常远慌乱的抬起头,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映出阿浩轻笑的脸,这份泛着岁月的熟悉,让他一下子就想起来多年前那些沉甸甸的情义。
“阿浩--”
随着这一声叹气,许许多多的往事便浮上心头,洒下酸涩的雨,挥之不去。常远走到阿浩身边跪下,流着眼泪,只低头说了一句,“远哥对不起你。”
“我明白。”阿浩点点头,脸上仍带着笑,“帮里的规矩不能坏了。”
“我……”常远又想说什么,可一个字也拼不出来,这一刻他后悔了,他为什么会忘记阿浩忘了八年,而这八年他又得到了什么?“远哥不想你死,远哥不想杀你,可我没有办法……”
“别哭了。”阿浩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男人,常远还能为他流泪,他已经很满足了,“等远哥你接了位,记得到我坟上去说一声。”
常远狠狠点点头,转而又觉得这动作的是那么无情,那么恶劣,他最终慢慢站起来,始终不敢再去看跪着的男人,“阿浩,你好好上路。你家里人,我会帮你安顿的。”
周围的人立刻哭起来,却无人再去劝阻。常远接口黑手绢,蒙上阿浩的眼睛后,转身便逃出刑堂。
常远靠着刑堂外边的墙喘气,刑堂里面不一会便传出来开枪的声音。常远那一刻又哭了,十年太长了,他早已失去了曾经夕阳下那慡朗的笑容和阿浩在一起壮志满怀的豪气,阿浩最后的死,他始终不敢看。
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常远的手伸进口袋里,哆嗦着掏出手机,按一下一串号码。那边不一会便有人接了电话。
“少爷。”
那平静冷漠的声音更加刺激到了痛苦激动的常远,“臭婊子,你在哪?!”
“我和老爷还在谈生意。”
常远的太阳xué突突的跳,气息喘得如同一只shòu,“你他妈的骚贱货!狗杂种!男婊子!!”
对方沉默了一会,又平静的问道:“怎么了?”
“阿浩死了!!”常远吼出这句话,眼泪又狂涌出来,他猛的把手机摔到墙上,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回忆往昔,不去想象顾枭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谁的电话?”
常玉秦坐在顾枭身边,虽然没听见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但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他还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