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回来了,他想问她这九年她去了哪里。可是看到她睡得又沉又香,他没有叫醒她。梦里她还挺着大肚子,肚子里是他们俩的孩子。他撑起身子,替她翻了个身。他记得医生说过,孕妇不能长时间侧卧。
最终是电话铃声吵醒了他。
赵亦晨睁开眼,捏了捏眉心。屋子里依旧一片漆黑,一只耳机已经从他耳朵里滑下来,MP3仍在播放那段十一秒的录音,沙发尽头的电话吵个不停。他摘下剩下的那只耳机,侧过身捞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毫无征兆的沉默让赵亦晨皱紧眉头,忽然彻底清醒。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看了眼时间。
凌晨四点二十分。
他眉心拧得更紧。
“您找哪位?”握着话筒,他再一次启唇出声。
这回电话那头的人只沉默了几秒,便开了腔。
“你女儿在这里。”是个男人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沉闷、冰冷而又怪异,“过来找她。不然她就会死。”
而后砰地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胡珈瑛。
如文案,女主是真的死了。
男主不会有第二chūn女主不会以灵魂的方式出现,但她绝对贯穿全文。
怕大家误解所以简单jiāo代一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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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2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八岁的胡珈瑛赤脚来到了X市。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胡珈瑛,她的名字是许菡。许菡头一次到这个城市,便看到了满街的大学生。她想要过桥,却见桥上挤满了人,或站或坐,还举着竹竿挑的旗子和横幅,上头写着好些大字。傻傻站在桥头,她觉得脚底的桥都在跟着他们的脚步打颤。
有人看到了她,在她脚边丢下两枚硬币,哐当哐当,吓得她拔腿跑开。
她身上只裹了件脏兮兮的单衣,□□在外的皮肤上有一块块鲜红的疹子,乱糟糟的头发里尽是黑色的泥污和跳蚤,臭得像只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老鼠。
但许菡知道,桥上那些人没把她当老鼠。
他们把她当叫花子。
十天之后,南方的隆冬悄然而至。
骑楼老街底下的商铺挂起了年货,天不亮就开了张,铺主拿着竹帚扫去门前的灰尘,也扫去那些蜷缩在长廊里的乞丐。他们通常以天为被,以地为炉。偶尔在身子底下垫上两张报纸,睡在油墨的气味里,也死在油墨的气味里。
包子铺的老板娘抬了蒸笼出来,瞥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缩在铺面边的墙脚,身下的报纸被滑过地板的风刮得哗哗作响。她走出铺子仔细看了会儿,发现那是个女孩儿,一动不动抱着膝盖缩在那里,光着的脚丫长满了狰狞的冻疮。
“喂,细路?”老板娘随手抄起擀面杖,小心弯腰拨了拨她,“死咗啊?”
那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还是没动,瘦小的身躯硬邦邦的,也不知是只剩了皮包骨头,还是早被冻僵了四肢。这时候老板走出来,伸长脖子瞅了瞅,“乜事啊?”
“唔知……”又拿擀面杖拍拍那姑娘的胳膊,老板娘见她没有半点反应,迟疑着嘀咕:“好似系死咗喔……”
刚开张就碰上个死人,实在不吉利。
老板赶忙裹了袄子跑出去找人来抬尸体。而老板娘回身走进铺子洗gān净了擀面杖,出来时已瞧不见那小乞丐硬邦邦的尸体,只有冰凉的报纸翻滚着朝长廊的尽头远去。
再抬头,便发现堆得比人高的蒸笼上少了笼包子。
许菡抱着那笼包子使劲往前跑。
滚烫的热气冒出笼屉,熏湿了她的衣襟,烫红了她的胸口。路边尖利的石子刺破乌紫色的冻疮,扎穿她的脚底,捅进她的脚心。她疼得脚趾都蜷缩起来,却不敢喊疼,更不敢停下脚步。
可她最终也没跑过第二个拐角。
老板带了人回来,刚好跟她迎面撞上。包子撒了一地,许菡闭上眼,只觉得星星点点的拳头砸下来,包子在滚,她也在滚。不同的是,包子不会叫,她会叫。直叫到喉咙嘶哑,再没了声音。
他们把她丢到了桥墩下的臭水沟边。入夜后,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贴着她的脸爬过,她醒过来,才知道自己还活着。月色清冷,从她指间滑过去的是条泥土色的水蛇,她抬起眼皮,看到还有个被污水泡肿的人躺在她身边,肥腻的白色小虫钻出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拱动身体。
她想吐,胃里却空空dàngdàng,连一口酸水都吐不出来。
许久,她挪动手指,慢慢爬到了这个脸已经肿得看不清五官的人身上。
她在他的裤兜里摸到了一枚五毛钱的硬币。
桥西的夜市有家包子铺,铺子门口竖着块硬纸板,上头写:肉包子一毛一两,一两两个。
许菡把五毛钱的硬币给老板娘,老板娘给了她两个包子。她用红肿哆嗦的手掰开白面皮,里头是白菜。
巷子口站着条大黑狗,一个劲地冲她吠。她跑,狗追着她跑。掰开的包子落下了馅,那团白菜掉在地上,大黑狗停下来,伸出鲜红的舌头把它舔进了嘴里。
最后许菡躲回桥墩底下,在黑暗中看着那具泡肿的尸体,发着抖,一面作呕,一面láng吞虎咽地啃着已经变冷的包子。包子是咸的,一半面皮,一半眼泪。
那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晚,许菡在熏天的臭气中睡去。
第二天的黎明,她睁开了眼睛。
她找到一块锥子似的石头,爬上桥,摇摇晃晃,走向桥西静悄悄的市集。
等到天光微亮,早点铺子渐渐热闹起来。有人发现,裁缝铺养的那条大黑狗死在了巷子里。狗脖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捅了个大窟窿,刺穿发紫的舌头,猩红的血一汩一汩往外冒。
老裁缝跑出来,扑在大黑狗跟前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到了中午,他给小孙子做了顿大餐。
小孙子吃着爷爷喂的肉,嗦gān净手指头上的油:“爷爷,这是什么肉啊?”
老裁缝给他擦嘴,笑眯眯地告诉他,是狗肉。
作者有话要说:
那几年,她死,无人替她哭。
狗死,有人如丧考妣。
她的命不如一条狗。
可狗死了,主人哭得再伤心,等宰了喂给比狗更重要的心头肉,还是会笑眯眯的。
世间冷暖,唯有自知。
第4章2-1
一九九七年,警校放假,赵亦晨只身找去了胡珈瑛读的那所大学。
大学东门外有间律师事务所,附属于学校法学院,给校内的学生提供实习场所。胡珈瑛刚念大二,时常会往律所跑,打打杂,替律师整理案卷。那天轮到她值日打扫,事务所已经关了门,玻璃门内只有她弯着腰扫地,一手扫帚一手撮箕,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黑色长裙的裙摆下边露出半截小腿,白衬衫的袖口套着袖套。
赵亦晨远远瞧着她,发觉她喜欢穿黑白灰三色的衣服,不像其他姑娘赶着时髦穿得艳丽。但她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气质,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不动的时候沉静,活动起来沉稳,一点儿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活泼的特质,却也讨人喜欢。
他叩响玻璃门,胡珈瑛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他,微微一愣。
“诶,是你啊?”她放下撮箕,把扫帚靠墙搁好,擦了擦手走上前来给他开了门,“你来找律师吗?都已经下班了。”
“我来找你。”赵亦晨没有进门,只站在原地,好平视她的眼睛。她个头比较小,而他又高又结实,铁铸的墙似的立在那儿,要是不借着台阶的高度减少两人的身高差,怕是会给她太多的压迫感。
胡珈瑛还扶着玻璃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找我gān什么?”
“我想和你处对象。”他说。
然后他看到她红了耳朵,眼底的慌乱转瞬即逝。她侧开身告诉他,“你先进来。”
看出来她这是害臊了,赵亦晨控制住已经快要浮上嘴角的笑意,点点头走了进去。胡珈瑛飞快地关上玻璃门,转过身来拿背紧挨着它,好像要借那冰冰凉凉的感觉醒醒神:“你跟我开玩笑吧?”
赵亦晨正对上她的视线,严肃地板着脸,认真道:“没开玩笑,我中意你,我要跟你处对象。”
“我们才见过三次面,你都还不了解我,怎么就知道你会中意我了。”她回嘴,一双黑眼睛眨啊眨,眼里有水光似的亮。
“只有三次,也看得出来你的人品。”早料到她会这么说,赵亦晨一脸平静,不慌不忙地看着她的眼睛,几乎都要看清她眼里的自己,“而且我知道你学习好,爱看书,喜欢骑单车,早上会绕着操场散步,边走边背英语单词。”
“知道的还不少。”
“我将来要做警察,知道该怎么搜集情报。”
“你说这话就不害臊吗?”
“害臊,从看到你开始我就害臊。”
“我没看出来。”
“我将来要做警察,知道该怎么控制情绪。”
胡珈瑛笑了。他觉得她笑起来最漂亮,蒙娜丽莎的微笑也比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