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大堆面包、零食和果酱,进门后顺手扔了一些给正在发呆的老爸,之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洗澡上了自己的chuáng,花了很长时间吃光那些难吃的东西。第二天起来,客厅的茶几上少了一些吃的;多了一张纸条:“放学了早点回来,我做好饭等你。”
于是,在老妈出走的第五天,我们的生活就恢复了正常,只是我们都从不向对方提起这件事,它成了我和老爸之间共同的秘密,一个迅速陈旧的疮疤。学校里的我跟朋友们处得越来越好,包括那个李唯森,慢慢处下来,我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不过是轻浮了点、嚣张了点,有事没事喜欢逗女生玩儿,其实小川也有这个毛病,何况……我也好不了多少嘛。去除了直觉的谬误,我们三个终于名副其实成为最好的朋友,每天形影不离。
要说那件事给我带来的唯一变化,可能就是对女孩子突然有了一点畏惧,我永远都不知道她们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她们的言语神态都不被我相信,跟她们相处变得非常累,以至于我很快对她们gān净的面孔和柔软的语调都失去了往日的热情。所以,我对正在jiāo往的那个女孩说出了类似于绝jiāo的话,在她愤怒的眼光下我无法解释,只能说“腻”,这个“腻”字换来了一记结实的耳光,我十分庆幸她没有哭,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所谓的初恋,就这么简单收场,我没有任何遗憾或难过的感觉,要么,我并未真的喜欢过她;要么我根本天生就是个绝情的人,除了对自己的朋友。男孩之间的友谊,是说不清的,有时仅仅为了彼此的面子,就可以用命去搏,这些,也是女孩们永远都不能真正明白的事吧。
尽管我对他们隐藏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但这并不防碍我们的亲密,我们这十来个人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小团体,甚至引起了学校教导处的怀疑,每有风chuī草动,就对我们各自循循善诱:“你还小,千万别走错路,跟什么社会帮派拉上关系……”
对于这种局面,我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都有点自豪,这证明我们具有“实力”。真的是太年轻了,我们享受被他人重视的虚荣,不管这种重视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们对于老师的蔑视也是完全无理的,整治戏弄他们成为最快乐的游戏,直到日后我们之中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执起了教鞭,才感叹起当年的幼稚,并为今日的学生比往日的我们更难缠而头痛不已。
当然,那时的我们对自己的作为没有一点惭愧,我、小川和李唯森基本不怎么上晚间的自习课,旷得多了,连老师也懒得管,gān脆放任自流,只等我们把高中混完,他们的责任也算到了头。
促成我孤独命运的瞬间,就在一个“常规”旷掉晚自习的夜晚,那晚的李唯森跟平常不大一样,他喝了很多啤酒,抽了很多烟,却一直没说什么话。我用眼神暗示小川:怎么回事?小川便拉我出去上厕所,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我得知了李唯森的秘密。
他一直都暗恋着一个女孩,两年前就开始了,从来没有告白过,却暗地里准备了不少礼物,只是一件都没送出去,而今天他终于说了,得到的答案是“否”,晚上他要守在那个女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悄悄看着她走。
“然后呢?”我很呆的问小川,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李唯森,那么轻浮的一个人,会对哪个女孩认真?
小川用跟外表很不相称的语调叹了口气:“然后?没有然后了,他说他有自尊的,不会去纠缠,就这么结束了反而是件好事。”
“……是吗?”我心里感觉怪怪的,那家伙太早熟了吧?十三岁就认真?那么平时的那副样子都是假的喽?亏他那次还为了一个女孩跟我翻脸……而我也有藏在心底的秘密,我也在伪装,我也故作平淡的告别了曾经很重要的人,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跟我如此相似,我们,是同一类人。
好几年以后,我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可是,已经迟了,延续太久的错觉不可能一笔抹去,再轻轻松松将我的人生从头来过。
回到小酒馆里,没看见李唯森,我们连忙出去找,亮着路灯的街对面,他静静坐在一个大商场的台阶上,眼神追逐着那个轻盈掠过的背影。
我们都没有过去,就站在街的这一边,我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清了他的脸:好像没什么具体的表情,只剩下空dàngdàng纯粹的寂寞,就象我在每个深夜里bī迫自己忘记她时,镜中映出的那张脸。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越发qiáng烈,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他,身边的小川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这个名为“寂寞”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他。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他站了起来向我们走近,两条手臂分别搭上我们的肩膀:“好朋友,够义气,我们走吧。”
小川一边走一边问他:“没事儿了吗?”
“没事了,咱们……”他微笑着把我们搂得更紧:“接着宵夜去!”
小川笑着挠他的痒:“这样还差不多!”
而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前所未有的快。他手臂上传来的温度仿佛把我烫伤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非常、非常害怕,他的声音明明和从前一样,但又不再一样,我的脸和耳根因此变得很热,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
这一开始就注定绝望的感情,到再也无法用“感冒”来解释的几星期之后得到了证实,我已经不能对上他的目光,因为我必定会脸红,他接触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会令我觉得局促和尴尬,跟他说每一句话我都能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这一切让我震惊恐惧得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原来我不是感冒了,而是疯了!
是的,除了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象……从前看见漂亮女孩时的反应,不……更过分,我从没有在哪个女孩面前如此失态过,于是我开始对那个家伙刻意冷淡而对其他人热情倍增——我怕被任何人看出我这种疯狂的症状。但每当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都会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窥视他,然后在独自的空间里慢慢回味每一个关于他的细节,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要么极端沉默,要么过分喧哗。
小川和他都很聪明,当然发现我不对劲,小川不止一次偷偷问我是不是还在乎他跟我打架的事儿,而他也不止一次当面堵我:“有什么话把它说开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在想了又想之后我告诉他们:“我没事儿,就是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呗……过两天就好了。”
我对自己,也是这样说——过几天就好了,这不正常,你知道的!你不能这样!你要跟以前一样,他是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不要再发疯了!就算是装,你也得装下去!
伪装,对我来说应该不算太难,只要心跳的声音不被听见,脸红也渐渐可以克制住,在那么多朋友中间我努力回复了表面的开朗,开玩笑、说脏话都是一如继往,遇到要gān架的事儿倒比从前更勇猛,在那些时刻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不正常。面对他时,我极力稳住自己的眼神不让它飘移,说话的声音也控制得平静自若,尽管我的手心一直涔涔地渗着汗。
这简直是一场艰难的战争,唯一的敌人就是我自己,每晚睡觉之前我都会对自己进行一系列的思想教育,然后小小的放自己一马,花上一点点时间回想那个人的声音、动作、神态……
在学校冬季的运动会上,我没有报名参加我一贯擅长的短跑,而是选择了平时连练习都不愿参加的三千米长跑,班主任笑得合不拢嘴——我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朋友们都问我是不是有病,我大笑着回答他们:“是啊,你们想不想陪我?”
赛前的练习跑是那么漫长,我每天都用班主任给的特权不上早自习,在微朦的天色中跑过好几条街,一直跑到呼吸困难、神智迷糊、全身虚脱,没有耐力的身体一次次透支,心底反而获得了一种麻木的安宁。小川旷了两次课陪跑,最后都被我远远的甩在后面;李唯森比他jīng明,踏着辆单车跟在我旁边,一路上骚扰声不绝于耳:“你还真他妈有病……休息一下行吗……”
而我只是跑、一直跑,看不到终点的前方就是我的目的地。终于,在运动会上我跑完了最后一次,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二名。
冲过终点的那一刻,他们俩围到了我的身边,我重重的喘息着对他们微笑。
小川跳起来捶我一拳:“我就知道你能行!”
李唯森,那个我仍然害怕面对的人,露出了惊讶夹杂着困惑的表情:“真没想到……这次我算是服了你小子!”
自此,我有了惊人的耐力,在后来的日子里,它帮助我跨过了好几次近乎崩溃的边缘。
第3章
“真奇怪,几天没见就挺想你的。”
“……呵呵,这么肉麻啊,我都快晕了……”
“还有更肉麻的,想不想听?”
“当然……不想!”
时间,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将伪装变成习惯,也可以把恐惧消洱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