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肉掌轰上来:“混球!讲甚的!”
我傻笑,宣布启程。
乌拉乌拉喜乐奏起,阿爹于身后大呼:“早去早回!公主等你!”
……
……
一样江山一样臣,一样的和番不一样的人。
队伍向西,走的像是某个和尚的取经途。
八千里路云和月,云月不知我心忧。
问我心忧甚?不是那郁郁方寸间,相思无人问;也不是那解不开化不尽的求官梦,只因和番公主宋青,坐在八宝软轿中,日也哭,夜也哭,直浇灌出陪嫁士兵心中忧郁的花朵。
我见她实在伤心,头痛得紧。
老母啊!平常懂事可爱的好女人只消我一个飞刀眼神,几句桃花软语,便早早眉开眼笑、柔酥入骨,哪个会像她,简直是水患滔天止不住。
实在没法子午睡,便想尽了办法哄她,唇天口地,花言巧语,“喂!别听人胡说,其实我见过那个摩罗国的燕王,长得并不像鸟。”
她看看我,甩一甩袖子,背过个方向抽泣,眼内一串串地出水,悬天有色,坠地无声。
我走过去戳她的肩膀,“审美观也与咱们相近,我曾听他亲口赞大哥武艺好,长得也好!!!”
她忽然停了下来,呆呆耙了耙散乱的发髻,我大喜,擦着满头大汗,才想回去睡回笼觉,谁想她却只是抽空打了个嗝,便又细细呜呜了起来。
无力地扶着腰,我只能再接再厉:“兵天马地间,除了大哥玉树临风、我玉树临风外,数下来也就他神气,一口金丝滚边月明星稀鬼哭狼嚎鳍背断魂枪是使得呼呼呼呼生风,那叫……姑奶奶!求你别哭了!!!”
我蹲在墙角呻吟,“您就饶了我吧。”
……
……
有时候想想,做女人真的是蛮可怜的,明明比男人轻,却世世代代都要被压在下面,人情本以放荡为快,放荡男子鱼水半生理所当然,放荡女子却要受那千古唾骂。
好花输与富贵郎,女子如草遍半天下, 寡妇门前是非多,没一句好听的。
唉!
宋青也是可怜人,代八公主和番,简直莫名其妙。
我着实同情,得空便和她讲王昭君的故事,我问她有没有带着丝绸。
她边哭边惶恐,说没有。
我一时冲动,告诉了她,其实我带着一卷,若有需要,随时都可以出借。后来想想十分后悔,因为那卷百美宽衣图真的曾花去了我的重金,另加家法,所以左右不太舍得,幸好宋青忙着伤心,没有再提起,许是忘了。
可不是俺赖帐!
……
……
“副将,青公主有请!”
“她在不在哭?”
“……”
“就说我便密。”
“副将,青公主……”
“就说我……妈呀!”
回头一看,宋青正立在我身后,仔细瞧过去,眼睛肿如玛瑙珍珠。
“副将……”
我便只得与她寻个避风处叙话。
“其实……”我说。
“其实……”她也说。
我说,“你先说。”
她却突然停顿,“为副将,我在宫中做了个纸人,写您的名字,日夜诅咒!”
我大惊,想我为奇打小人见人爱,男女通吃,如何遭得此姝怨恨至厮。
“公主一心联姻为家,以死反抗和番,到头来,只会连累旁人,她是皇亲,你是贵胄,我倒算甚么。”
“你算和德谨亲万世垂名青郡主啊。”我一顺溜报出她的名号。
她大笑而去。
队伍如期进入西蛮。
经历了京城岁
月后再次置身茫茫边境,诸野如昔,面对此景,人未哀而心自哀,就算如我此等纨绔,都忍不住庄重起来。
半年前,我还在这里,与大哥一起。
他抗敌。
我看他抗敌。
守将见是为家老二到了,笑得挺僵硬,“二公子,别来无恙?”
我说,“免礼!”想咱已是堂堂一个官封副将,此处山高皇帝远,老虎不发威,更待何时!
他灰头土脸站起来:“请郡主与将军沐浴!”
“是公主与副将!”我喜喜道,这笨人!
当然是分开沐浴。
我洗得一身火热,又趁着没人再背了遍台词,因为明天入摩罗,我还得兼任司仪。
“燕王?”我想了想,同大哥旗鼓相当的人,听说还在内乱中弑兄弑嫂,果然野蛮。
一出门便见宋青站在眼前,不禁“赫”得抽气。
她问:“你真见过那番主?”
我得意道:“自然,想咱也是将门虎子,什么没见过。”
“他怎样?”
我头痛,“青公主,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长得如何?”
我说:“女人啊……”
宋青长叹,“公主是美人,你也面相不差,久而久之,把心都养刁了!便愈发讨厌服侍貌丑之人。”
我说:“明日,明日你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抬头,她面南,我面北。
明日,送完了亲,就要启程回京了,我突然很怕面对这可怜的和番女郎,怕她哭着对我说:“羡君归去似飞燕。”
……
……
京城恐怕也入秋了吧,我想,真愿得一宽袖能遮天,不叫春花随风散。
早起换装,我穿错袍子,一群大男人手忙脚乱,“副将!副将!反了!”
好容易打点好,是大红色的前襟,倒是喜气。
再回头看,那边公主早就一切停当,看来已有觉悟。
啧啧啧!
宋青虽非姿色过人,金装银裹下,倒也不失天朝体面。
我雄纠纠气昂昂领着她穿过层层摩罗士兵,心中咋舌,怪不得朝廷屈服,这仗势,果然好大的排场。
“猛虎副将送亲至!”我大喊。
身后有人小声道:“副将,是虎猛。”
我大汗,幸好番人不知细情。
接待那官讲一口鸟语,我们鸡同鸭淘了半天。
“呱呱呱呱呱!”
“玑玑玑玑玑!”
忍不住,我噗哧笑了,感觉宋青回首看我,一脸怜悯。
那厢里,大鸟官忽然提高音量,本来敲得挺好的战鼓,不知怎地换成了曲江南小调。
有人出现在至高宝座前,摩罗燕王笑眯眯看我。
我打了个寒战,这人实在太有气势。
正想吸气念我的台词,宋青突然出列,她利落地掀起面纱,上前一步,抢在我之前。
“天朝宋青送亲至!”她清晰大喊,随后又换种语言喊了一嗓子。
我奇怪,宋青会番文的么?她莫不是疯了?
燕王叽里咕噜说了阵什么。
宋青回头:“摩罗王问您,小曲好听么?”
我莫名其妙。
燕王走下王阶,来到我面前,“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