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番
黄沙深处行着的队伍,
拥的是宫女还是公主?!
一面琵琶与一个画匠的头颅,
便抵过了万万千响的金刀战鼓。
越过雄关,
前方是那迢迢匍匐的羊肠巴蜀路。
东顾日尽长安,
西望春风不度,
挥手风云起处,
好一个,
草低牛羊现,
天似穹庐。
自古和番皆凄苦,幼年读史书,每每看到王昭君配老丑无牙的呼韩邪;文成公主嫁没有情趣的松赞干布一家,总不免唏嘘,记得某次我跑去问大哥:“昭君走得是哪条路,现在还是没有柳树的么?”
当时大哥正赤膊着舞刀,闻言笑了笑,弯腰来Mo我的头,他说:“小二,糟军是谁?”
我想,哥哥傍武,不认识昭君并不稀奇,就只当个笑话,逢人讲讲,大笑了几场。
那年,大哥望城十六,我小他八个春秋。
又过了三回稻熟,等大哥终于知道谁是昭君后,便很高兴地对爹说:“小二定是个宰相材料,连个这么冷门的女人他都知道。”
老爹自然得意,俩儿子,一文一武,多好,为家光宗耀祖。
可是他们都忘了一点,人活着活着,是会腐化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尤其是像我这般有着参天靠山的公子哥。
原先才高八斗诗富五车直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的为奇为二公子,渐渐文思荒凉,也疏远了一班子虎膝僧鹤林友龙山客。为家底下人胆子大,都称我作飞天无敌小将军,吃喝玩乐一只鼎,又说,只大哥是将门虎子。
我么?
我则是二世祖。
哎呀哎呀!
倒也颇为贴切。
当然,变成地方恶霸倒还不至于,只不过多少心眼坏了点,偷懒了点,嘴馋了点,狐朋狗友多了点,而已,而已,无伤大雅。
武不好好练,书也拉下许久,爹生气至极时才想起打我一顿,大哥在家便护我,大哥不在,大不了痛上个两三天,日子这么混着混着,转眼过了冠礼。
大哥非常烦恼:“小二,你还知道昭君是谁么?”他最近愈发好看,因为我的关系,眼角总是抽筋,遂形成美丽的丹凤型,别提多受欢迎。
我大笑:“良人属我,我属良人,大哥,你说的是哪个?”
大哥叹口气,彻底死了让我考科举中状元当宰相的这条黒心。
然后,他提出要带着我上战场。
出发前一夜,阿爹与大哥关在厅内密谈。
那时,京城蔷薇正开,春酒初熟,我原该与红粉知己们狂欢话别,却被这夜色所迷,独自一人于为园中孤单流连。
此处是我出生、成长、胡作非为之地,我靠在大柱子上望月兴叹,人生世事转头空,若我一去不回,可还有人记得为奇?又能记得多久?
“柱子啊柱子!请莫忘了我!!”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抚柱而眠。
……
……
……
……
真正到了边关,亲眼见着了黄沙白雪,那梦幻幽玄的异景将所有恐惧与感伤化净,我端坐马上,身后旌旗万展,那一刻,我才真的相信—— ——举头三尺有神明!
安营扎寨后,大哥集军立威,准备对垒,我混天混地,发现战场其实也并不是很危险的地方,走到哪里都有五个高手贴身护卫,倒也不折了我破军为望城之弟飞天无敌小将军为奇的排场名头。
随军三个月,才轮到我的处女秀,第一次正式对垒,我方比敌方足足多出三倍兵马,大哥见敌将手段不高,遂亲自擂鼓为我助阵,号身后十万精兵呐喊壮威,并事先安排最顶尖的百步穿杨
弓弩手随时待命,真正是杀鸡用了斩龙刀。
我拍马迎战,先还觉着有趣,呼呼大喊,兴奋异常,十八般兵器轮番上场,最后却只靠着记暗镖与一击姿势丑毙了的回马枪,才堪堪将对方劈于黄沙之上,狼狈得胜。
鸣金收兵,庆功宴上,大哥不动声色,在会上并未有提我,不过捱到了夜里,两兄弟关起门来,他却高兴得眼白都红了,粗着嗓子吩咐厨子弄来锅肉,他自己放下长鞭,拿起把折了角的大蒲扇,细细顾着炉子,细细将肉炖成Ch_ao紫,然后亲自端给我,要知道,冰天雪地下,这已是天大份的难得。
“小二,你快吃啊。”他看着我,眼瞳中倒映出我。
他看是龙,我看是虫。
明明一向无肉不欢的为家老二,却在禁荤三天后的那个寒夜,对着一锅子马肉打冷战,直感到恶心,只觉自己要食的是人,恍惚间,便看到那位武艺虽不精湛却仍是条Xi_ng命的敌方副将就缩在锅中。
他说—— ——
疼!!!
疼!!!
夜里,大哥以为我睡了,便偷偷起来给爹写信:“父亲大人容禀,今日小二大显神威,立下赫赫战功,儿子想,他或许更适合做武将。”
我躺在捂热的被窝中,叹息地心境悲凉。
在战场四年,大哥名声如日中天,诸国随风而散,横扫无敌。
相较下,我这同姓幼弟,又丢人又麻烦,简直成了军中一害,却为着大哥颜面,诸守将也只敢怒不敢言。
直到北庶诸国皆知晓了神将为望城有个娇贵的亲戚随军后,大哥又不得不增调高高高手昼夜不离贴身护卫我,再不敢派我上阵。
然后,他开始学会皱眉,并且,总是叹气,胜也叹,败也叹,直叹出眼角温柔的褶皱群,不经意间的忧郁掩去三分武将的杀气与剽悍,愈发显出成熟之韵,幸好边疆女人少,否则说不得又是个男祸水。
至我十八岁,为氏家运已近颠峰,阿爹如愿拜相,大哥俨然武将之首,这朝廷上下,除了皇族,还有哪家牛得过咱姓为的!!!
这般权势滔天,只养我一个蛀虫,绰绰有余。
北疆战事稍平,大军便转战西蛮,这次却遇上了敌手,一向剽悍的摩罗国由少主继位,愈发势不可挡,那少主还亲自披挂,于险关重地迎我远行之师,双虎遭遇,对峙两载,斗心斗力,他竟能与天朝破军将为望城棋逢敌手,而我,远远见过他几次,总觉得那人似乎不像传言中那么野蛮。
后来,摩罗国内乱,我军久伐,人心早已不齐,战况便自然松弛了下来,大哥得空领我回家省亲。
再次踏上京城繁华的土地,我如鱼得水,因为禁Y_u多年,实在怕极了身体久不用会坏,自然拚了老命上天入地冶游玩乐。
况且,戍边前培养起来的相好如今多已人面桃花,不趁早补上新的惆怅,怎堪为氏老二的大名头,于是镇日价寻脂访粉,狐朋狗友,踏花折柳,同惜少年春。
“借问远方人,开在那边的是什么花?”汇芳楼天人也似的花魁调弦低唱,我便同她讲边疆精瘦的牛马,讲死里淘生Y_u海狂沙。
酒乡的仙女姐姐们直围住我,说我是三轮山上升起的明月,只在夜里幻化成人形,多情去后香留枕,为何迷恋,为谁结下牵袖缘。
我日夜大笑,一笑白云外,二笑知音三五人,痛饮又何妨,醉袍袖舞天地窄。
大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