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时,我抬头看见大殿的佛前数盏青灯,映着一个僧人素洁的脸面。我几乎被脚下的台阶绊倒,身子如坠进无底的黑dòng,眼里有泪,泪盈于睫。我想起师父说我不可以哭,我便只是狠狠地咬着zhui唇,像九岁的时候枫哥哥离开落愁谷那样,狠狠地咬着,咬出血痕。
我颤抖着声音,喊那僧人,枫哥哥。
十八岁的时候我看见我的枫哥哥端坐佛前神态空茫我的心都要碎掉。可他不与我相认或者他都已经把我忘掉。他说,施主,贫僧法号净恒。
净恒。净恒。好一个净恒!他有佛法三千,我却红尘万丈。
难道,错过昨日,还要再错过今朝?重复相同的别离,余生陌路,一去千里。
天又开始落下淅沥的水滴。他不看我,他只是埋头诵经。我不清楚他冷漠的眼底是否还有点滴往事残留的痕迹。我就那样站在他旁边,像小的时候他受罚那样,安静地陪他站在瀑布底下,淋*了满身的_yi裳,我仍然望着他笑如chūn风。
然,三年,三年,又三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我千依百顺的小小少年,他却不知,我始终是一个趴在原地的小孩,等着他,伸手将我扶起来。我说,枫哥哥,你只要说一句,说你记得我,记得小璃,只要这一句好不好?好不好?
过了很久,他抬头看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说,施主,贫僧法号净恒,不是你的枫哥哥。
呼啸的风穿堂而过,我恍惚觉得自己已经鬓染清霜头生残雪,一簇花瓣落地的时间,焚了心,断了魂。
惟有趔趄着转身。
我甚至违背了杀手在杀人之前不可bào露自己的规条,也忘了我原本是要在对方抵达法华寺之前,摸清楚这里的环境,他的突然出现,让我乱了方寸。
幸好,我并没有失手。
我跟主公复命,说事情办得很妥当,苏州来的巡抚方之镜,昨日申时到法华寺进香。他在禅_F_休息的时候,我用一枚小小的指环和一_geng细细的丝线,轻而易举便割了他的人头。不着痕迹。
我握紧了我的翡翠指环,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惊恐的人头,狰狞的表情,大滩大滩的血像一个绝望的湖,又像胭脂盒里的脂粉,散落在佛门清净地。我的脑子里全是枫哥哥的影象,从前,或者现在,温暖,或者冰凉。
他说得对,六岁以前我就已经是那么倔qiáng的小孩,而那些等待着盼望着以及寻觅着的光yīn里,我的倔qiáng成了一种习惯。为我思念的男子,执迷不悟,也执迷不悔。我怨他恨他,可我也终于明白,我爱他。
四.
法华寺因为巡抚的无头命案被查封,僧人都被看管,不能随便出入。我只好穿上黑色的夜行_yi,薄纱yinJ面,轻飘飘跃上寺里东厢的屋顶,揭开瓦片偷偷地看他。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是打坐或者颂经,没有任何表情,不再是我记忆中活蹦乱跳的枫哥哥。我一阵揪心。
第四天夜里,我没有见到他。他的_F_间像一座黑色的dòngxué,冰冰凉。我害怕。第五天,第六天,我都去,甚至从窗户潜入,看见chuáng被叠得很整齐,茶壶里的水有点发霉。暗地里抓了好几个小僧bī问,都没有人知道净恒的去向。
我走在南京城繁华的大街,耳畔是欢腾的喧嚣和聒噪。我厌透了秦淮画舫的脂粉味道,却又害怕法华寺静如死灰的空气。这一个月,我每晚都潜进寺里,始终不见他。这一个月,我又替主公杀了三个人,那些跟东厂作对的官员,大大小小,随时随地都可能送命。我经常看见自己满身都沾着血,从手指到额头,那些被我杀死的可怜虫,就躺在地上,瞪着铜钱一般大小的眼睛,不得瞑目。从师傅收养我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必须适应这血腥狰狞的生活,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因为杀人而害怕。
五.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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