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衣针如透明的雨丝,狭长而柔软,却能够穿破人的衣衫,渗入皮肤。针上的毒液名曰青蛇,用量足可见血封喉,用量轻,例如,进入沈沧海的身体了那一点残余,能够不动声色的限制内力的发挥。内力削弱自然容易败阵。
所以,眼前这局面,归根究底,都是因她而起。她也曾在暗处看过他的láng狈和痛苦,她心中惭愧,仿佛自己不应该为了完成任务而陷害无辜。尽管这或许无辜的人和她有着或许相悖的立场。可他那样亲切,似梦里来的旧相识,无端端牵动了身体里最柔软的一处。她忍不住要看他,救他,带着怜惜,与赎罪的心。
jiāo谈。假装毫不知情,有意无意的问少年,那些黑袍人为何要追杀你?星空下,鹿山草原如光滑的锦缎,jiāo织着萤火虫的绿光。沈沧海拨弄着柴堆,火苗在瞳孔里跳动。他说,他们是天衍宫的人,他们以为我盗取了寿木神珠。.
啊?若衾立刻摆出一副错愕的表情,咂舌道便是那传说中能令盲者复明,而建全者可以借以练就千里眼的寿木神珠?.
千里眼?.
这回轮到沈沧海惊异了。他从来只听说寿木神珠能治愈盲者,却不知还有千里眼一说。他怔了片刻,又听若衾道,你为何要盗取神珠呢?.
是为了一个朋友。.
芙儿?
嗯?轻微的一个语气词,将肯定改作疑问,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若衾会意,笑道,你方才迷迷糊糊喊得尽是她的名字,我想,她一定是你的心上人,才会让你如此为他拼命。
你像极了她。沈沧海忽然严肃起来,盯着若衾,那眸子里散she出的温柔深沉的光,盖过了黑暗中的所有。
他说,你们或许可以是同一个人。
在世上,除了你们所能触摸和感知的这个生存空间,尚有另外一个,与此平行的时空。沈沧海平静地说道,他们是两个互不相gān的个体,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必会笑我荒谬,但我的确并非属于这里,而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
四周静谧。.
连蟋蟀的声音也淡下去。.
沈沧海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他说,我举个例子你便明白了。倘若在这里有这样一块石头,那么,在我所属的那个地方,也必然有同样一块石头。只是它未必也在草原,或可在深山,集市,雪域,海底,总归是存在的。.
所以,在这里,有这样一个我,而在你的时空,也就存在着另外的一个我?若衾似是理解了,但反应却很平常,并不如沈沧海预想的那样激动或惊恐。他点头道,是的,只不过姓名身份等外在的因素或许不同,人生的经历与状态也就有所差别了。
而那个我,就是芙儿?
嗯。
可你为何要到这里来偷取寿木神珠,按照你说的,在你的时空,不是应该也有一颗寿木神珠吗?若衾问。
沈沧海道,是的,不但有寿木神珠,还有天衍宫,但三年前整个门派都在烈火中华了灰烬。我唯有铤而走险来到这里。说罢,沈沧海顿了顿,转念问道,你相信我?若衾撇了撇嘴,为何不信?沈沧海道,我以为大多数人听了这番话,只会当我妖言惑众。.
呵。女子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问,既然如此,你何必对我坦白?
沈沧海眉眼一沉,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愿意说,而你也或许也会听。
他们一同渡江。
离开天衍宫去中原的路只有一条,尽管若衾心怀忐忑,有意撇开沈沧海,可沈沧海说,既然都是去中原,何妨同路相照应。
立刻心软。
她问他去中原做什么。他认真地说去打探寿木神珠的消息。他想既然有人获得了此宝物,也许难免走漏风声,他并非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她不由暗笑。
剑眉星目的少年,看似沉着坚毅,却单纯的透明。仿佛一匹温驯的马,安静的陪伴在身侧,连脚步也是轻柔的。虽然只是短暂的两三天时间,可总有些美好的闪光,如暗夜的星辰,在视线里回dàng。譬如,少年的细致周到,少年的善良大方,还有对他所爱之人的牵念与忠诚,他常说,为了芙儿,他愿意舍弃许多的东西。
例如呢?
金钱?名望?野心?甚至生命?
沈沧海笑而不答。那笑容让若衾感到寂寞。她是如此的羡慕生存在另一个时空的她。独身的潇洒,终于沉没坍塌。
到后来,若衾才明白,也许沈沧海所说他愿意为了芙儿舍弃的东西,还包括他的忠直与诚信。他欺骗了她。
从一开始,他就辨认出,绫罗镇上路见不平的huáng衣少女,正是天衍宫中蒙面的匪盗。他假装糊涂,毫不遮掩,只是要降低若衾的戒心,然后伺机夺取寿木神珠。
他做到了。
渡江的第二日,清晨,宝塔江面烟雨迷蒙。若衾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回想夜里在船头与沈沧海对饮的情形,周身一凉,慌忙打开包袱,黑檀木的匣子已经空了。岸边上策马疾驰的少年,钻进丛林,倏忽就不见踪影。
芙蕖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竹篮里放着破了口的衣裳,但见她的针脚织的细密,动作娴熟,全然不似盲者。
而水汪汪的大眼睛亦是清透灵活,与常人无异。
沈沧海远远的看见了她,像撒欢的野兔一样奔过来,喊道:芙儿,芙儿,我拿到寿木神珠了。空旷的白鹤谷,霎时起了回音,仿佛满山遍野都是他。女子站起身,笑容满面,眼神却藏着一缕幽暗。沧海,她说,你回来了。
寿木神珠并非什么时候都能起效,须得在中秋,子夜时分的圆月下,以神珠赤金色的光芒接入瞳孔,方可治愈眼患,令双眼宛如新生。
彼时,六月初七。
盛夏的紫薇花是白鹤谷最绚烂的风景。尽管芙蕖不能视,却坚持要沈沧海带她去紫薇林赏花。沈沧海宠溺的抱着她,笑言,待你复明以后再看岂不更好?
芙蕖不依。
沈沧海便又说,我就在此做你的花农,为你植遍天下名花,可好?
芙蕖一怔,缄了口。靠在沈沧海的怀里,依稀能感受他的心跳,那么清楚,那么真实。后来她仍然偷偷的到紫薇林看花。
用眼睛看。
将缠绵的一片都存进心底去。她知道她无法获得沈沧海口中的将来,他的花,她都没有资格去采。她只要好好的记着,她佘来的,李代桃僵的虚妄。也许就足够滋润她剩余的寂寞的时光。
当悬池教的教众围困白鹤谷,沈沧海与芙蕖都沦为阶下囚。他们在yīn暗cháo湿的地牢里,隔着钢做的圆条。
只能在缝隙中触碰对方的手指。
悬池教是为了寿木神珠而来,jiāo出神珠,他们或可幸免。但神珠由芙蕖保管,藏在极隐秘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连沈沧海也不知道,沈沧海只觉得区区的一个悬池教未必能难倒他,这份自信仿佛囚室里的天窗。
直到红衣少女的出现。
天窗关闭。
——沈沧海在一瞬间看到镜像般的两个人,无论容貌还是装扮,全都一摸一样。她们同时开口,声音发颤,用辞相同。
都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牢门外站着的,是真正的芙蕖。也是悬池教算计沈沧海的一颗棋子。她须得用尽一切手段说服沈沧海为她盗取寿木神珠,因为好逸恶劳的悬池教主欲练就千里眼,而她失明的双眼,又恰好能令她的这项渴求看上去理所应当。
至于另一个时空的存在,在这里,就好比一个普通的江湖客对正邪的感知,是最基本的尝常识。而他们也知道,每隔六十年,在所有yīn年yīn月yīn日yīn时出生的人当中,仅有一个,才被赋予了这种跨越时空的能力。悬池教主用了九年的时间来寻找这个人。
这个人,便是沈沧海。
当芙蕖出现在沈沧海的身边,计划顺利如预期,沈沧海毫无保留的爱上了她,愿为她以身犯险盗取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