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桨,轰然掉落。
可是寰却,论及相思,我与你在伯仲间,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我们,只能如此而已。
我倔qiáng的上了船,摇开桨,寰却不死心,他的眼神流露出痛苦的挽留,他说,他会等,不等我回心转意的眷顾,只等我每次经过,一眼相看。
寰却是聪明的男子。以退为进。只是,我终不能放下有人。有人是我的毒药。连我自己都难解释,为何对他怀着如此深的念想。
而寰却说到做到,在海边起了草屋。一日复一日,瘦了。
三月之后的某天,我口渴,到草屋取水,我听见寰却在门外惊恐的呼喊。
他看见音织了。
步履蹒跚的音织,一手捂着胸口,面容苍白,嘴唇发青。是qiáng作的jīng神。我能猜想那些捕猎的天师们都做了些什么。自作孽,不可活。我对她丝毫不同情。我甚至憎恨她,因她的迷魂阵,给了我最恶毒的chūn梦。
音织是来找寰却的。她已穷途末路,惟有逃。但在逃之前,她希望有爱的人和她并肩,她对寰却仍然不死心。
寰却当然不肯。
音织恼怒。又尤其是,她看见我,她必定以为我和寰却双宿双栖了,她忽而bào跳得想要抓破我的脸,想要拆了我的骨。她的指甲比竹叶还长,她的眼睛里赫然散出红光。
这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天师们亦呼呼喝喝赶到了。
音织猛地抓过寰却,她的指甲足以包围寰却的整个脖子,她狠狠的冲我吼,上船,送我回对岸,快!快!
我只好顺从。
顾得上寰却,就顾不上天师们是不是又要状告我助纣为nüè了。
渐渐的,船行至苦海的中央。
寰却一直在看我,纵使目光不相接,我却也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复杂。音织亦是,看定了寰却。在某一些瞬间我甚至觉得她握于股掌间的,不是一个男人的身体,而是一块矗立在绝壁上的岩石,她的身体悬于半空,目带渴求,但又固执的守着她的愤怒,随时爆发,随时坠落。
寰却轻轻的咳了两声,他说,善杳。
他只喊了我的名字,下力不重,但竟觉得深,觉得沉,混杂着他枯萎的眼神,亦是最后一记眼神,如有千钧。
善。
杳。
很久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一幕。寰却和音织一起,葬身苦海。水面通常泛涟漪的苦海,比河水温吞,比时间还无情。
音织是挣扎过的。但是寰却抱着她,不要命的抱着。那怀抱,她曾对其无限遐想。可是,她爱的人,却在最后一刻,将它变成了最温柔的刀。
我看着他们的身体在透明的海水里面下沉,下沉。我不停的喊,寰却,寰却,你快放开她,你快上来。我趴在船舷,伸出桨去。
寰却拒绝了。
这似乎是他对我惟一的一次拒绝。
后来,我每一次经过寰却落海的地方,似乎都能看见他的脸在透明的海水里向我微笑。我问他,寰却,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说,你怕音织对我不利,会不会显得你太小气?或许你分明就是要除去一只妖jīng的祸害,你心胸宽广,正气凛然。但你是不是害怕你逃不出,成了她的囊中物呢?又或者,你累了,要睡一睡,睡在我这一生来回经过的地方,你要朝看我,夕看我,这是你说的。
寰却,到底是为什么呢?
寰却,我还没有告诉你,后来佛又召见我。他说过,关于我的渎职,我迟早要受罚。在佛前我大胆的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关于当年苦海的那场bào风雨,关于有人的去向。
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指了指我的心,他说,有人在我心上。
寰却,这又是一个佛渡世人的故事。佛说,你就是有人的前世。而音织,是我的前世。前世的我,是修炼成人形的麋鹿,我爱上人间的男子,但男子却不爱我,我苦苦纠缠,死心不息,终于和男子一起葬身海底。
佛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佛告戒我不可qiáng取这世间的情爱,他希望我明白,对于过客一般的无缘人,我的执著就是祸。我应该豁达。应该放开。
佛说,我和有人前世的因,换来今生的果,我遇见他,仍是对他存有执念,而原本平静的苦海,就因我的执念雷雨大作,后来,我的执念将有人吞没。
有人在我心上。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我心上。他在我的心上搭建木屋,开荒辟土,还种植了一排果树和几亩农田。他在我的心上安居乐业,抛开了过往的忧虑,但惟独,他不挂念任何人。他的眼中,无情,无欲。
我问佛,我要如何才能放有人出来,还他自由。佛答曰,到我彻底醒悟之时。佛说,他知道我会明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心有戚戚焉。
寰却,你说,这是一场渡化,还是一场笑话。
你我之间,到底谁负了谁?
wan . 犼t 扢 ? ? 婾'儋嶁L0( 来时路,去荒芜.txt gje鰁飴ɑSR儨? txt 疣?
古文掌门人语笑嫣然2009年度开年巨献
来时路,去荒芜 / 语笑嫣然
因为她知道,她的漫漫余生,天涯海角,将只为了寻找另一段错失的情缘,那个人,无论在浩瀚的大漠,还是烟雨蒙蒙的江南,她都愿踏破铁鞋,不遗余力的将其寻找。
【夜来】
此时,萧萧的暗雨惊醒了夜来。她披了单薄的外衣站在窗前,没有掌灯,听屋檐的水滴溅在生硬的青石板,就如女子低低的泣诉。她想,两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瓢泼的骤雨吧,将毫无准备的她淋得透视。她弓着身子尽量避免雨水滴进包袱。那城门外一望无际的原野,只有她,láng狈的站在一棵古榕树下。
那是她和即墨预定私奔的日子。
她却没有等到他。
冷风冷雨像刀尖一样刺着她,掏尽她的血肉和骨髓,从清晨到日暮,即墨始终没有出现。她感到自己如同受了欺骗和抛弃,跌跌撞撞的回到城里。经过隋府的大门外,突然看见那个清瘦的男子幽幽的从台阶上走下来。
她心中一凛,张了张嘴,做出轻微的口型,呢喃一声,即墨。
男子却只是漠然的看了看她。她能够感觉那眼神里始终不变的眷恋和关切,可是,却也仿佛有更深层的东西掩藏着,像一只恶魔试图将可以刘露的情感完全掏空。这样的即墨,生生的,让她害怕,这时,她听到旁边聚集的人群纷纷议论,说隋老爷勾结外敌,密谋造反,已被送入了刑部大牢。
她猛吸一口气,所有的愤怒顿时消散,只剩下狠狠的疼惜。再望过去时,即墨已经走远,那背影单的好像风一chuī便要溃散。
她轰然泪落。
她知道,她和即墨再也没有机会了。当明日的辰光乍醒,她便要听从父母的安排,披上嫁衣,成为京中首富萧家的儿媳。她的丈夫是萧湛卢,翩翩公子,青年俊才;她会成为无数女子羡慕的对象;可谁知她真真惦念的,并不是那样的富贵荣华。
遗憾仿佛是一颗深深埋藏的种子,chūn生,夏盛,秋冬季节越是萧瑟,心里的惆怅就越是遮天蔽日。七百个晨昏,鲜活如新。
后来也曾听说,隋老爷死后不久,冤案得到洗清,朝廷重新为隋家正名;也曾偶然地与即墨相jiāo在熙来攘往的大街;可是,一切都成了无法回头的定局。她原本就是谨慎顺从的女子,那次私奔,已是她有生以来最大胆的决定。仿佛是那一次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所以,她再不可能有那样排山倒海的情绪,她只是默默的,默默地将叛逆过的不安分的自己镇压着,无论何时,何地,遇见即墨,她都以温柔端庄的姿势相应对。
好像彼此只是萍水之jiāo。
而即墨也变了。
变得低沉,深邃,如同总生活在yīn影下,谁也无法亲近他。他常常在祠堂父亲的灵位前孤坐着,回想往昔种种,愁眉深锁,几乎没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