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尸体还在,夜风带着cháo湿的雾气将她包裹,少耒低低地唤了一声清越,拔剑飞上城门,砍断了绳索。就如他们原本猜想的一样,火把,弓箭,守城的将领,欢雪和少耒被重重围困。
少耒讪笑,我完颜家为大金征战多年,鞠躬尽瘁,个中冤情自有昭雪的一天,完颜少耒今日以性命向皇上进言,只求彻查真相,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欢雪在远处,看着少年举剑自刎,然后身体坠下去,倒在一个女子惨白冰凉的尸体旁边。她硬生生推开了架在自己面前的刀剑,手掌被割破,血肉模糊。但她只是奔跑,跑到少耒的面前,跪下来,捧起他颤抖的双手。
少耒艰涩地对她笑,他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要好生珍重。那一刻他忽然看见欢雪脖子上隐约的光亮,再盯着她的手,怔忡了好久好久。他忽然觉得,一切是那样熟悉,仿佛十三年遍寻不获,即使清越,也不曾给他如此契合的温度。
他说,谢谢你。
欢雪含泪带笑。她想他终于是明白了,有些东西望穿秋水也等不到,这句谢谢,便是她今生惟一的回报了。
[八 ]
欢雪被带进宫,带到金主的面前。她以为自己很快会被处死,谁知,面前的男子竟将她留在后宫,他说,你以后就留在朕的身边,服侍朕。欢雪说好,但我想去看看完颜娄室。
皇帝应允。
早已有人告诉完颜娄室外间发生的一切,他看见欢雪,苍老的面上竟然流出两行清泪。他说,我害了你。
欢雪愕然,却听完颜娄室说,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个疑团,欢雪,我便告诉你,我带你回完颜府,是因为当日我看见你手臂上赤红的印记。你是我完颜娄室的亲生女儿。
你与少耒,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欢雪僵了,跌坐在地上。
二十多年前,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将,被安排在上京城内刺探辽国的军情。随后,我遇到了你的母亲。我们原本想逃出关外,可大辽皇帝突然赐婚,她被迫嫁给了赫连青元。一年之后,皇上传旨昭我回金国。临走之日我偷偷去见你母亲,她告诉我,你叫欢雪,你叫完颜欢雪,你右手的手臂上有一块赤红的朱砂印记。这么多年,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少耒……
欢雪捂着耳朵,但那些字字句句,仍然清晰而沉重地砸向她。她踢着牢门,低声哭喊着,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完颜娄室叹息,我当初如果告诉你,你会相信一个杀父仇人的话吗?但我不能一辈子瞒着你,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才不得不说……
孩子,你原谅我……
[九 ]
欢雪很庆幸,她没有告诉少耒,那个自称清越的女子,本姓耶律,从刺杀到诬陷,她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她痛恨金国皇帝让她的父亲沦为阶下囚,饱尝屈rǔ;她也痛恨当年俘获她父亲的金国大将完颜娄室;她甚至痛恨所有的金人,他们让她失去了锦衣华服,以及她尊贵的地位。
但少耒爱她。
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纯白完满的。
他无怨无悔。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那么,公主,就让欢雪代替您,试着将那银色的匕首刺进皇帝的心脏。 圝t ? %4 %4 b€?賺釲0 苦海.txt 俙鎤m.t xt 疣n
【 有人在我心上 】
有人教会我一种守侯。这种守侯,过尽千帆皆不是。
是寂寞为上。
我从来都不曾想,如何有一天,男欢女爱,与我照面。我原本无心情爱,亦无暇分这一片身。我在苦海滨,摇船桨,渡人去对岸。
我不知道对岸是什么模样。遥遥的望,大约也是青山绿水,阡陌纵横。
来苦海的人并不多。苦海是一个传说。因为传说,所以,不敢尽信。人们只是隐约晓得,一旦渡过了苦海,就会到达桃源般的仙境,在那里,生活可以安定无忧,可以逃避,可以忘记,总之,就像凤凰浴火而重生,犹如换了骨,成了仙。
人人都向往苦海的另一边。
我却不信。或者说,于我而言,苦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模样,美丑善恶,都无影响。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渡娘。我终日往返于苦海之上。
前为净土,后有俗尘。我在中间。
艳阳或bào雨,都离我那么远。我的头顶永远是寡淡的苍白,没有风月,没有星云。
我的渡船是佛祖赐给我的。包括我撑船的伎俩,以及,在苦海渡人的权力。苦海之上,可以载人横渡,只有我。
我想我大约并不是凡俗的女子吧。
或为仙。或为灵。
有人来苦海。为了一个传说,千里迢迢。他说,他想去苦海的对岸,他所厌倦的尘世,似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所。
他是我的第一名船客。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名字,有人,有人,好像一喊出口,会有千万个人要回头,或者有千万颗浮尘将他吞没。
不过,是他的,我就欢喜。
我为他撑船。他安静的坐在船尾。淡淡的神态,有几分凝重。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想。后来,慢慢的坐得累了,他换一换姿势,轻轻叹出一口气,问我,我能和你说话吗?
我求之不得。
有人说,他是guī兹国的皇子。两年前,国破了,家亡了,他曾试图复辟,或带领旧部建立自己的新国家,但他失败了。他与大夏国的公主的婚约也被解除,苍茫的天地,好像忽然就没收了他的立足之地。苦海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我心疼他。真恨不得说尽世间最美好的话。我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亲切。似生命发芽了,枯萎的树gān终于繁茂,委地的花,又重新结上枝头。
我不知道为何如此热烈。
如此爱。
我只能怨叹自己的无奈。
船行至苦海的中央。有人已经睡着。他熟睡的模样安详却又怯懦,双手抱在胸前,像一个孩子在护卫自己的糖葫芦。
他的眉心一直锁着。
突然,平静的海面起了风bào。
船恣意的颠簸。有人醒了。他睁开眼睛的一刻,船桨被一阵风刮走,碎了。他惊恐的问我,怎么会这样。
我哪里知道。我亦害怕。这是我一次渡人过苦海。我大声的喊,有人,有人,你抓紧船舷,别松手。有人说,你过来,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这句话,竟让我哭。
我颤抖着,跨出一个步子,伸出手去。
我碰到有人的手指尖。
船翻了。
一个巨làng。像拆散一对鸳鸯。
我醒来时。在岸边。这个岸,与我平时等待的岸是不一样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就是苦海的另一边。青山绿水,阡陌纵横。
我的船和桨都安然的靠着。
海面迷朦但安静。
只是,有人不见了。
我试过在四处寻找他。但是徒劳。后来我想,我既无事,他想必也平安,兴许是先醒来,已经向着他憧憬的桃源盛景而去了。
他何必向我报告。
我是他的船家,他是我的船客,而已。
我上了船,从彼岸,回此岸。一路无事。在有人之后的两年,我断断续续的渡了三十九个人,每一次,都如回程一般,宁静,顺利。
再无风làng。
我心中好奇。但我更怀念我碰到有人的手指的那一瞬间。我更怀念他。我甚至想过丢下佛祖赐我的活计,到苦海的对岸找他,可我不知道如何找。
对岸那么大。对岸有什么。他又在哪里。他又是否希望我去找他。倘若希望,为什么不是他来岸边等我,这比我去找他,实在容易得多。
我矛盾不已。
俗尘里,天气又秋。小孩子将古诗编成儿歌唱,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他们还在欢快我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