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远见!”主编数落道,“《新绘》做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张金字招牌!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把质量不过关的文章往上贴,钱是赚了,名声也毁了,你能靠这几个月的销量吃一辈子么?!”
叶瞬温和地笑笑,不再争辩。他只是个给人打工的,也不指望靠《新绘》发家致富,一谏不成,那就拉倒,此时立刻调转了枪头,急领导之所急,难领导之所难:“那这一期的《夜航船》撤掉以后,拿什么文章来补版面?”主推连载5万字一期,能占杂志的1/4,现在说撤就撤,这些空白都是要拿稿子来填的。
主编诶了一声,显然也犯了难:“怎么办?找人写呗!这个节骨眼上,我却要住院……烈火哥,小叶,我把杂志社jiāo给你们,你们扛得住么?”
叶瞬心情微妙。他赚这么点儿工资,就想朝九晚五到点走人,现在主编丢过来这么大副担子,他立刻往烈火哥身后藏了藏,不想惹到是非。
烈火哥却大手一挥:“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就是许总那边,没问题么?”
“他敢怎样?”主编不屑一顾,“许唯算个什么东西!他入行才几个月,他懂个屁的内容,由着谭思瞎几把写!要是沈……还在,你看谭思敢拿这种狗屎圈钱?!不打断他的狗腿!”
虽然主编说得气壮山河,大家心里却咯噔一下:许唯再是个外行,他现在也是观文集团的老总。那他妈可是观文呐,正面硬刚有如以卵击石。
主编心大如斗,前一秒还在骂许唯,下一秒就想起了他的八年笔友:“诶呀!甜甜呢?甜甜还没来啊?!”神态是不符合年龄的纯情和羞涩。
“这几天来报道的小姑娘确实没有,小伙子倒有一个……”叶瞬朝田恬望去。
“主编您好,我叫小咸。”田恬拿玫瑰花挡着脸。
“你来就来嘛,你看还带个花……”主编客气道。
田恬目力所及都是大光头,回想起下定决心娶他为妻的恐惧:“呃……这我给我女朋友带的。”
“男人都是大猪肘子!”主编扫兴地骂骂咧咧。没有懂事的姑娘,只有傻x一样的男孩子,主编拿被子往脸上一蒙,后知后觉身上哪儿哪儿都疼,看他们几个一米八几的大猪肘子戳在病房里也闹心,“你们走吧……我不在,京宇就jiāo给你们了,《夜航船》不许登,找几篇好稿子顶上……甜甜来了,一定帮我照顾好她!小姑娘一个人来北京多不容易啊,你们中午叫外卖要多考虑考虑人家的口味,对了,给她租个好点儿的房子……诶,我家没人待,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们就把她安顿到我家去?”
田恬打了个寒战,自我催眠“我是小咸我是小咸我是小咸”。
烈火哥:“没问题!”
“你应得那么快gān嘛?!你还没女朋友吧?我警告你啊……禁止办公室恋情!”
一行人插科打诨地探完病,打算出门吃饭。临出门,主编突然在背后道:“新来的那个留下,其他人可以先走了。”
田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职场性骚扰吧!职场性骚扰!他瞄向一旁的手术推车,盯着那把柳叶刀,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个大猪肘子对他做些什么,就不要怪他犯下谋杀上司的惨案!
结果他身边的男人先他一步往回走,关门落锁。
田恬松了口气,叶瞬却觉得匪夷所思:这个节骨眼上,主编与一个新人密谈,他俩认识?
“他是谁?”叶瞬问。
“哦……他叫庄墨,以前是个编辑,有行业相关经历。”烈火哥答道。
叶瞬望着紧闭的房门,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个庄墨,究竟什么来头?
男人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主编收敛了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你来京宇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现在是《新绘》的文字编辑。”
“如果你是想要收购京宇,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即使是破产,也不会和观文同流合污。”主编牢牢捕捉着他的眼睛。
观文集团,中国规模最大的网文公司,旗下拥有红点、创世、云起、红袖、潇湘五大原创平台,几乎垄断了网络文学的半壁江山。近年来观文野心昭彰,通过吞并文化公司、合并出版渠道、收购发行品牌的方式不断扩张,现已隐隐呈现一家独大之势,堪称文化产业界的金融大鳄。
而观文能有今天,眼前的男人功不可没。
面对主编的叫嚣,男人无动于衷:“螳臂当车。”
主编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京宇目前的处境。相比于观文,京宇只是一艘苟延残喘的孤舟。电子阅读取代纸媒,书店报刊亭关停的关停,消失的消失,歌颂了近十年出版业要亡,变成了夕阳产业。靠着纸媒鼎盛期积攒下来的口碑,京宇表面上还维持着每月一度的《新绘》发行,实则早已四面楚歌,时刻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危险。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来,那个时候,《新绘》大概会在寥寥几个老读者的哀叹中,悄无声息地消失,掀不起半点làng花。
主编虽然心下悲凉,却也不失霸王之勇:“螳臂当车,那又怎样!编辑,就是要为读者挖掘、筛选好故事、好文章!观文即使再成功再赚钱,你打开你们自己的网站,看看上头连载的那些东西,什么《极品美女爱上我》、《不做王爷小娇妻》,能看么?!动辄几百万字的流水线成品,满目都是媚俗的套路,肤浅的文字,注水的内容!要我为了钱去捧这些臭脚,我宁可破产!《夜航船》这种垃圾,我死也不登!”
谭思,这一站在中国作家榜顶端的人,正是观文的亲儿子。观文把他捧上这个高位,现在把他当做一颗摇钱树,拼命宣推他的新作。观文新上马的老总许唯亲自打电话到京宇,以刊登《夜航船》为条件,答应注资。虽然《新绘》销量不行了,但口碑却在,是业内公认的高水准标杆,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呢。四海纵横的《浩dàng纪》、玄原的《尘烟笑》皆在《新绘》走红,甚至于谭思的《诡域》一开始也是在《新绘》连载,后来才被挖到观文。能上《新绘》的主推,等同于盖章认证品质保证。
却不知舞蓝既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作品。
舞蓝的慷慨陈词,没有让男人的表情出现任何松动:“在如今这个情势下,依旧对于网络文学抱有媚俗、肤浅、注水的偏见,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你的看法如何,这都与我没有关系。”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踱到舞蓝面前站定,“我不是为了谭思来的。我也不是为了观文来的。我现在是京宇的文字编辑庄墨。”
舞蓝这下当真愣了。
男人的眼神坦坦dàngdàng,表情一点不像是在说笑,可是舞蓝却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愚人节玩笑。不过说起来,前一阵子也听到圈子里的一些风声,说许唯会上马,是因为眼前的男人与谭思吵翻,被从观文踢走……
“不论你有什么打算,咱们京宇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你有办法让京宇起死回生?”庄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把怀中的两张薄纸放在他的chuáng头,是从他办公桌上拿的一张印厂催款单,以及上百万的银行抵押贷款。
舞蓝一时喘不上气,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做内容一把好手,但公司运营却马马虎虎。在《新绘》月销120万册的时候,大家还能潇洒度日;销量跌到10万册,就立马bào露出形形色色的问题。妻子会与他离婚,也是因为公司糟糕的财务状况。
舞蓝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在他的病chuáng前,就站着铸造了整个观文帝国的男人,那些宁死不屈蓦然间变成了诚惶诚恐:“那你难道是打算……救京宇一命?”
男人不置可否:“除了不刊登《夜航船》,你还有别的要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