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能表现得太优秀。班级里带头的几个男生成绩都排在班级中下游，也有成绩好的，是男孩子群里的几个头儿，像是能跟几个班委一争高下的陈明辉，既是校篮球队副队长，又能在考试中占据前列的顾鹏。班上的男生都听他们的，文嘉乐也听。

其实文嘉乐每次拿到试卷，最忧心的问题都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考得不是那么好，又不被老师同学看出来他是故意的。

他深知在一个群体里自保的要诀，不要表现得太突出，做那个默默跟从的人就好。

就像他知道男生们集体孤立蒋明卓，但他除了偶尔偷偷地看两眼蒋明卓，带着一点说不清楚的同情和理解，也不会再去主动说些什么。

月考考了两天半，因为是分科前最后一次全市联考，同学们都有种解脱似的心情。考完没过两天成绩就出来了，虽然成绩还没公布，但是已经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高一三班大洗牌，蒋明卓高居第一，挤掉了高一三班长期轮换的前三名。

但蒋明卓没什么反应，仿佛理所应当。

市一中有能耐拿到消息的人多了去了。高一三班立刻开始偷偷摸索蒋明卓的背景，照理说成绩这么好的人，在全市应该是出了名的，更何况这人还这么刺头。可之前从没听说过他的大名，陈明辉和顾鹏带着一众男生就放下心来，只当他是犄角旮旯来的无名小卒，更放下心来排挤孤立他。

其实孤立不孤立的，蒋明卓根本不在乎，他整天来去无影踪，几乎不跟班上同学讲话，课间的时候就会插着耳机听歌，上课的时候就靠在最后一排的墙边儿上转笔。男生看不惯他，倒把女生们迷得眼花缭乱，私底下的八卦小论坛已经把他讨论了好几轮。

文嘉乐坐在女生堆里，当然也被迫接受了她们的讨论，女孩子们偷偷讨论蒋明卓身上穿的海外cháo牌在哪个哪个代购那里才能入手，又讨论他这么高，身材这么好，肯定也是打篮球的，不知道跟顾鹏两个哪个人技术更好。

蒋明卓也不理女同学，他的值日被分到周五下午，做大扫除。班上一群女生凑在他身边心猿意马地擦玻璃，蒋明卓提着桶去换了桶水，一言不发地放在窗户底下，水溅出来了一些，看得出来蒋明卓不太想说话，女生们识趣的闭嘴了。

文嘉乐负责室外卫生区，他拖着大扫把往外走，教室里走道窄，他抱着大扫把，蒋明卓就过不去了，蒋明卓耐着性子走了两步，一脚踩掉一撮扫把穗，文嘉乐转过头哀怨地看了蒋明卓一眼。蒋明卓摸摸鼻子，说：“不好意思啊！”

文嘉乐不走了，抱着扫把贴在桌子边上，让蒋明卓先过去。蒋明卓愣了愣，随即抱歉地点了下头，从文嘉乐身边经过，然后很快地走出教室。

文嘉乐把掉在地上的扫把穗捡起来，也慢悠悠地出了教室。他站在走廊上朝下边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蒋明卓背着传说中“朋友圈代购qiáng力推荐”的双肩包往车棚走去，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日光懒洋洋洒在他身上，朝气蓬勃。

走这么快，下楼梯的时候一蹦三层下去的吧！文嘉乐心想。

周一的时候教导处主人带着值周同学仪容仪表检查，查到高一三班的时候，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教导处主任却对男生们的发型表示集体不满意，勒令学生们当天就剪好，标准按照蒋明卓的来。

原本没有蒋明卓的时候，他们的头发都得过且过了，有了蒋明卓这个直观显见的对比，男生们一撮一撮翘起来长一点竖挺高的发型就通通不合格了。

教导主任走了以后，顾鹏就扔了笔，他就坐在蒋明卓前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毫不顾忌地朝后边靠着。

蒋明卓的位置被挤压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一的早读课是语文老师在带，是个年纪很轻的女老师，面对这样的场面不知如何处理，简直要慌了神。

全班同学都听到了这动静，大家都扭头朝后看，文嘉乐也在朝后看。他屏住呼吸，感觉蒋明卓脸色十分难看，虽然他还是那副面瘫似的冷漠脸，可是这跟周五文嘉乐给他让路的冷漠完全不同，像是要有狂风bào雨。

但是没有，蒋明卓只是心平气和地拉开自己的笔袋，从笔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剪刀，然后他伸手按住顾鹏为了挤压他几乎贴到他桌子上的脑袋，飞速地剪了几下。

他动作很快，手法眼花缭乱，剪掉的碎头发落在他的手上桌子上，他甩甩手，趁着顾鹏捂着脑袋跳起来的时候，把桌子推了回去。

顾鹏气得头痛，顾不得还在上课，猛地站起身来拍了一把蒋明卓的桌子，他骂道：“蒋明卓我操你妈！”

文嘉乐忧愁地转回头看了眼女老师，女老师对上文嘉乐这一眼，突然福至心灵，扔下书就朝办公室跑。

而这头顾鹏已经揪着蒋明卓的领子把他按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他满头都是碎头发，原本每天出门都要捯饬半小时的发型此刻变得不伦不类，显得滑稽极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没什么杀伤力，班上已经有女生捂着嘴偷笑起来。

蒋明卓轻轻松松把他推开，说：“顾鹏，你也够了吧，这会儿上课呢。有什么事儿放学了再说。”

顾鹏邪气地笑了笑，说：“行啊，那就放学了说。”

他哐啷地拉开椅子，又坐回了座位上，董老师跟着语文老师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班级里保持着诡异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董老师巡视两圈，说：“蒋明卓跟我来一趟办公室，顾鹏去洗个脸，待会儿也过来。”

第三章

顾鹏和蒋明卓当然不可能在董老师面前表现出任何端倪，董老师将他们叫在一起，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通“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友爱团结”之类的话，又给顾鹏批了半天假，让他赶紧去把头发弄好，就让他们从办公室出去了。

顾鹏先出门，蒋明卓落在后边，刚走到门口，董老师又喊他：“回去的时候帮我叫文嘉乐过来。”

蒋明卓点了点头，他进了教室，班上一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但蒋明卓毫不在意，他敲了敲文嘉乐的桌子。文嘉乐正缩在桌子底下吃早饭，脸颊一鼓一鼓的，被蒋明卓下了一跳，喝了两大口牛奶才缓过来，他说：“你gān什么呀！”

“董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蒋明卓又摸摸鼻子，说道。

文嘉乐慢吞吞地卷好还没吃完的jī蛋灌饼，又喝了口牛奶，起身去办公室了。

董老师做了二十年的老师，对于蒋明卓和顾鹏心中的小九九，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文嘉乐敲敲门进了办公室。

“文嘉乐，放学有事吗？”

文嘉乐直觉这问题问得不是什么好事，哆哆嗦嗦地答道：“没……没有啊。”

“那这样吧。”董老师给文嘉乐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文嘉乐才不敢坐，董老师倒也不很在意，接着说：“你放学以后偷偷跟上顾鹏和蒋明卓，如果他们俩要动手，你赶紧告诉我，如果没什么事儿，就当辛苦你一趟了。”

文嘉乐皱着眉苦着脸说：“董老师，他俩随便一个都能把我举起来，您没说笑话吧！”

董老师“啧”了一声，说：“文嘉乐，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去，换成咱们班上别的五大三粗的男同学，可能反而会把情况越弄越糟，老师信任你，让你帮老师个忙，这也是促进班上团结友爱，要是他们俩有什么不愉快，名誉受损的可是全班。”

这样一个大帽子扣下来，文嘉乐不去也得去，他嗫喏半晌，跟董老师打商量道：“老师，您能说了算，我如果被发现了，真的不会挨揍吗？”

董老师拍拍文嘉乐的脑袋，说：“那你不能机灵点儿，不被发现吗？”

文嘉乐被董老师哄着回了教室，他觉得身上负担太重，连jī蛋灌饼都吃不下去了，垮着脸把没啃几口的早饭扔到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