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面朝着隐隐透着霓虹鼓噪光斑的窗帘,静静地坐在chuáng边,守着一位并非自愿前来的客人。
在这安静的黑夜里,在这片不均匀的黑暗浓度中。
一声压抑的、带着羞耻感的抽泣,便显得格外瞩目了。
一直注视着窗帘的人影,为此转过身,换成了背朝着窗的姿势。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隐约光亮,将他分明的轮廓与颀长的身材,勾勒得犹如古希腊传说中神明的塑像。
他面对着chuáng,眼里闪烁着旁人看不见,却势在必得的光亮。
像只谨慎的头láng,贪婪地注视着早已属于自己的猎物,期待着可以早一点,快乐地用对方的血弄脏自己的牙。
而那个可怜的、已注定逃不掉的猎物,并不是兔子。
那是个双手都被长长的镣铐固定在chuáng头的青年。
他的手腕上还有着因挣扎而留下的淤青和伤痕。可此刻却像是完全放弃了自己,安静地蜷缩着,埋头于两膝间,在这令人窒息的隐约黑暗之中,向即将主宰的qiáng势命运低头。
他竭力维持着这种难以入眠的姿势,试图用不眠,做最后的反抗。
疲乏至极,却不敢入睡。
长期的煎熬,让人崩溃。可最让青年人害怕的,是四周空气里始终漂浮着的,像是血液浸过冰块后,散发出颤栗寒气的,灭顶血腥味。
这来自幻想,带着浓浓侵略意味的气息,令他毛骨悚然,jīng疲力尽。
他妄想以最可怕的想象来激励自己,以免被这温暖宜人,最适合酣然入睡的室温所欺骗。正如,他一直以来都被眼前这个坐在他chuáng头,温柔的魔鬼所蒙蔽一样。
这冰冷刺骨的血腥气,是错觉。可他清楚地知道这错觉因何而起。始作俑者正坐在他的chuáng边,不动声色地等着,等着他崩溃投降。
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个昼夜难辨的晚上。
jīng疲力尽的兔子最终用光了qiáng撑的意志力,它毫无选择地在láng的注视下,昏睡了一小会儿。可马上又抽泣着醒来。
高度紧绷中,只需一个真切的噩梦,便足以让任何坚qiáng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
一张糊满鲜血的脸,在梦里被无限放大。
那双素来以多情忧郁而著称眼睛,被火烧光了睫毛,本来深邃的眼窝处溃烂得只剩道深红色的伤疤。
右边的眼眶处空dàngdàng的,曾经深刻的眼皮皱成一团,guī缩在没有眼珠的眼眶上。
另一只尚在眼眶中的眼珠,也蒙上的了一层不祥的、象征着失明的灰色眼翳。而曾经光洁的皮肤,也纵横着恶心蜿蜒的蚯蚓状的肉条。
曾经清越动听的声音像吞了炭一样,沙哑、粗噶、怨恨而绝望:“你要报复为什么不gān脆杀了我?我现在不死不活,却比死了更难受。”
我没有!我没有!
梦里的那张脸过于bī真,一声声哀怨的低鸣像是贴着耳朵,顺着神经,爬过每一寸疼痛的良知。他最终哭着从噩梦中醒过来。
模糊的黑暗与舒适宜人的室内温度,bī使无端的焦灼自沉默的深渊向外喷涌。
仍抱着侥幸的兔子被噩梦追逐,直到被彻底bī进了角落。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任凭他如何狂奔,在前方静静等候着的,也不是退路,只有罗网。
“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一败涂地的青年人,于深渊中轻轻地说。
本来gān净的声线,因数夜的煎熬而嘶哑。
他本应该再说多些什么。譬如,更多的求饶,又譬如开出从此任人鱼肉的条件。
可他切实地为自己的妥协而感到羞愧。他怨恨自己的软弱,也绝不愿意再听到任何沙哑的声响,出现在自己口中。
因为,他不想再去回忆,这声音是为什么哑的。
令人羞愤的吟哦、不顾廉耻的咏叹、咬牙切齿痛骂,这些天他已经受够了。
可假使,在这个时候,他愿意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碰我的家人,有什么都冲我一个人来。
那个在chuáng头守着,等了他几天几夜的男人,一定会因他的顺从而感到欣慰。
他一定会像平常那样,露出包容而善意的微笑,允诺他一个“好”字。
只是,这个被噩梦吓坏了的青年人并不知道。对方的一切野心与欲望,热情和冲动本来就都只冲着他一个人。
他对此毫无察觉,因此一无所知地,错失了这个本该很好的谈条件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他自己就是这场对峙谈判中,最昂贵的筹码。
只要他肯微微地点一点头。
对面这个倨傲而qiáng大,仿佛永远不会输的的敌人,会立刻一无所有。
在这之前的无数个夜晚,在每一个他毫无知觉沉沉入睡的梦里。他的枕边,曾有过一句隐秘而郑重的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