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青的反抗是用左手小拇指的代价,换来了高太太的纵容。
纵容,让他整日整夜地呆在房间里,让他二十岁还在上高一,让他自由自在的折腾自己。
“所以,这个故事够动听,够感人泪下,够青chūn疼痛吗?”赤青问。
“我可以抽根烟吗?”江梁坤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赤青:“不可以。”
江梁坤没法,只好把拿到一半的烟盒重新塞回口袋,无奈地说:“理论上,当然是够了。整理一下,这就是教育失败的典型例子;再加工一下,就是情感爆文。我不亏。”
他又在口袋里摸什么东西,赤青以为又是烟什么的,却是他的名片。
“我会帮你的,记得联系我。”江梁坤说完就和洗水果回来的高太太打招呼走了。
赤青看着名片上的字,略微出神。
乐于助人三十年的暖心叔叔 江梁坤
因为都姓江,他才会在意的。
第3章 生而为人2
赤青是安高的风云人物,各种意义上的。
高中三个年级,每个段都是他的同学,他还送走了一届毕业生。
赤青拄着拐杖出现在校园里,说他出车祸差点死掉的流言得到了百分之五十的验证。
许久不见的同桌帮赤青挪大了座位,放好拐杖后,与他开玩笑,“难道是因为热爱学习让你战胜病魔回来的?”
“嗯。”赤青答得敷衍。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上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会回来给小高一做讲座。
安高一个jiāo钱就能上的民办高中,当初江正楠中考失利,考进这里,在矮子里面拔高,一路年级第一考上211成为县状元。
学校拿他当个宝贝,请回来开个“大学初体验”的讲座,宣传通稿到处发。
赤青跟高太太说向往大学生活就回学校了,高太太原来还紧张他上楼梯会不会磕磕碰碰,拐杖会不会被人藏起来,听他讲完缘由就是满脸泪,怪这世界不公,没在意讲座的主讲人是江正楠。
有时候赤青想别人能jīng神分裂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他为什么分不出赤江、赤正、赤楠,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江正楠?为什么又偏偏是江正楠……
一想就是整个上午,千千万万个脑细胞,净是用来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下午下起了雨,雷声轰轰。
讲座从操场转移到了阶梯教室,赤青拿了一张塑料椅子坐到边上。
江正楠一直在和以前的老师jiāo谈,笑起来左边那个酒窝就出现了。
他穿得很正式,西装皮鞋。拿到话筒后和底下的同学们打了一个招呼,“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学长江正楠,很高兴今天能来与你们分享我的大学生活。”
赤青突然就没了兴趣,闭眼休息。
等要签名的同学都走了,他们的合照也拍完了,赤青还是浑浑噩噩地坐在那里。
“赤青。”
赤青半梦半醒着,感觉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睁眼,看到一脸纠结的江正楠。
“受伤了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江正楠说得又慢又轻,和他在讲座上的侃侃而谈不同,眼神也不敢乱放,盯着自己的鞋子。
“热爱学习。”赤青拿了同桌的那副说辞。
江正楠苦笑了一下,说:“我jiāo女朋友了,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他总是坦诚得令赤青难过。
“那恭喜你。但我不想认识她。”
赤青离开的速度很快,走下三层的楼梯直接扔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
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赤青用请假条出了学校,给江梁坤打电话要了他的地址。
江梁坤的身份,那个倒霉的潜水员,经营着一家台球店,没有生意,年年倒贴钱。自己还是个大烟鬼,穷的叮当都不响。
赤青身无分文,却打了出租车过来,把他晚饭整没了。
“自己琢磨怎么上去还是我背你上去?”江梁坤指的是去店里的楼梯,台阶多又窄。
腿伤着,还一脸不屈的样子,赤青自己扶着墙壁跳上去了。
店里很暗,东西也是东一堆,西一堆。
赤青在墙上乱摸,摸到一个开关,江梁坤的“别开,làng费电”刚说完,天花板中央的大吊灯就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
明明是打台球的地方,却搞得跟要蹦迪似的。
赤青“啪”一下,关了灯。
江梁坤翻箱倒柜找出两碗泡面,问他:“泡面吃吗?来找我是想谈人生吗?”
赤青:“你说过帮我。”
江梁坤回想了一下他们之前的聊天,好像也是这样不顾上下文自己爱讲就讲。他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双手抱胸,靠到墙上,打了个响指。
“死这件事不急。要死出美感,就要有仪式感。”江梁坤伸手从墙上把挂历摘下来,“我们先选个好日子,二月七日怎么样?”
二月六日,二十一岁的赤青撬了天台的锁,在那里坐了一天。七日的太阳出来半个,赤青先是吞了自己的遗书,然后走向边缘。
早晨六点零五分,昨晚醉酒在小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一晚的醉汉被冷醒,酒还没醒,走路晃晃悠悠。抬头一看从天上掉下个人,醉汉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
二月七日赤青再也没能睁开眼,二月十日醉汉也咽了气。
现在距离二月,还有四个月。
这期间赤青不能出事。
“看看这吉祥的二月七日,多好啊。”江梁坤拍着日历,瞎chuī一通。
赤青先是沉默着,接着问他:“你是邪教还是传销的?”
“你这是想多了,人与人之间要有最基本的信任。”江梁坤呵呵笑着,给他找了一张软垫子,准备和他促膝而谈。
首先从关心他的身体入手。
“你看你这是不正常的白,要多去晒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你看你骨质疏松的,我不小心踩着你,你就骨裂了。”
然后立足于他的兴趣爱好。
“你这么多次自杀未遂,让我想到日本的一个作家太宰治。我对他的著作略知一二,可以和你畅谈人生哲理。”
接着要拉近与他的距离。
“我喜欢这样一句话:在遇见喜欢的人之前,你会先遇见爱情,不论性别。我们是同类。”
最后打开他的心扉。
“所以说二月七号最好了,在这之前,我们就安心计划如何利国利民的死掉就好了。”
赤青保持着沉默。
可能不是因为他们都姓江,他才特别在意的。
每年的二月七日是高太太的生日。
也是高太太和赤先生去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日子。
赤青觉得江梁坤这个日子挑的很巧。
“可以,二月七号。”赤青点头应了。
相信一个救他又帮助他去死的人,不管这个人最后会不会被他连累,赤青对自己说:你真是个坏孩子,迟早会遭报应的。
江梁坤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心想这家伙内心年龄最高十六,不能再高了。
赤青又呆了一会儿,高太太的电话打过来,慌乱之下她没听出自己儿子的声音。
没有开免提,江梁坤也听到了她的尖声。
“你是谁!你怎么拿着我儿子的手机!你不要伤害他!”高太太说着带上了哭腔。
赤青等她嚎完,淡淡跟她说话。
看赤青又要逞qiáng自己下楼梯,江梁坤伸手去抓他的手臂。
没抓住,倒是握住了手。
江梁坤怕他重心不稳摔倒,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
赤青转头,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江梁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