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想起小学时那在天花板上吱呀吱呀转的老式风扇。那嘈杂的风扇转动声，伴着窗外如雨的蝉鸣声和老师恹恹的讲课声，令人昏昏欲睡。

第2章 第 2 章

从陆屿十岁起，一直到五年前，他的人生一直在国内渡过。托从小带他的保姆的福，他刚回国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口语，只是他连拼音都不认得，更别说汉字了。

回国后，只要上语文课，老师必点他起来读课文，而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和语文老师大眼对小眼地gān瞪，课本上方方正正的课文在他看来就像一堆蝌蚪在扭动，光看就头疼。

不仅是语文课令他难以忍受，那时换了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环境，实在难以适应。

曾不只一次在心里埋怨过，他的母亲但凡给他请个中文教师，好好学习下汉字，他也不至于要在S城的陆家老宅里渡过漫长的时间。

但如不在那里，他也无法遇见那个会在夏日炎热午后，拿自己一天的零花钱只为给他买碗绿豆糖水的小孩儿。他也不可能和那个叫刘雪杉小孩儿一起由孩童一路成长为少年，再到青年。由相伴到相恋，渡过了美好的年少时光。

那些时光弥足珍贵，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宝物。

可也不会有之后分别时的痛苦。

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那个过于寒冷的冬日雪夜。他坐在温暖的屋内写着当天的语文作业，窗外雪安静地下，起先是轻盈地落着，悄无声息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忽然阳台门被敲得咣咣响，他拉开窗帘后，意外地看见了刘雪杉站在门外。陆屿拉开门问他，“你怎么来了？”

刘雪杉把揣怀里被压扁的烤地瓜拿出来，冻得发紫的嘴唇咧出一弯浅笑。小脸被冻得惨白惨白，外套上落满了雪，可不知怎么的，一股热量像是从他的笑意里辐she而出，令陆屿周身都无比温暖。

“我带了烤番薯给你。”他的声音清朗明亮，脸上的笑容gān净得仿佛雪夜里缓缓落下的雪。

那时他也只是表面上摆着一张嫌弃的脸，说道，“这烤地瓜都被你压成什么样了，真是笨手笨脚的。鬼才要吃。”

嘴上这么说，却不等他回应，一把将他拽进了温暖的室内，将寒冷的风雪驱逐在门外。

正当他抱着手臂在董事会上歪着头睡得正香，他舅舅陆子锐拍了拍桌子喊他两声，“小屿，小屿，还睡！该起来了。”

董事局里其他人闷声笑了，陆屿睁开眼从过去的梦境里醒来，被他的舅舅召唤回到现实里，先是有些迷茫地看了眼他舅，也许是睡得过于深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在哪里。

“你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这么热的天都能睡成这样，你也是心大。天天在家里睡睡睡还睡不够，醒醒啊你还没盖庙没出家呢。”陆子锐揉揉阵阵发疼的眉心，这陆家小辈就剩下陆屿和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陆正雅，这未来不改变经营方式恐怕不行了，这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人能继承衣钵嘛！

“抱歉。”

“行了，快看第十项议程事项，到你的工作了。”

陆屿理理衣领坐直身体，翻开桌上的材料，第十项是“先进生物工程论坛与F大定向捐赠基金事项”，集团代表后面跟着他的中英文名字。

“明天晚上有个F大主持的论坛，就在第五大道上咱家那间最大的酒店开，你带着正雅去，很一个简单的晚宴。下午在F大开的论坛你俩就不用去了，反正听不懂。”陆子锐说，“这个项目呢，集团投的不算多，你过去就走个过场就行。”

明明知道他讨厌人多的场合，还派他参加这种晚会，也只有他舅舅会这么做了，陆屿看看材料，目光粘在“生物”两个字上逡巡几圈。再抬头时，陆子锐早已当他同意，把这份材料随手递给他的秘书何彦，跳过他进行一个议程。

其实陆屿也知道，他舅舅是为了他好。

五年前他决定彻底离开祖国回A国生活后，回归了孤独的本性，他搬出了陆府，在市中心买了套高层公寓的顶层复式，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舅舅说他越活越孤僻，这点他自己不承认，他只是懒得和人多接触。为此，他连家政服务都不需要，连gān洗衣物也不让人上门来收，而是选择自行送去gān洗店。

有时心血来cháo或觉得烦闷，就随便找个没什么人气的小镇飞过去，一苟就是好几周。有一年他跑去北海道的北部的一个山沟沟里的温泉旅店里窝着想过个chūn节，岂料那年bào雪封山，雪下得比屋顶还厚。

几日连续的bào雪后发生了雪崩，下山的路被埋，说是要到chūn天才通，山上的居民补给都要靠直升机，陆屿直接在山里面过完了整个冬天。

正好那会儿是年末年初，工作量巨大，所有公务活动全都堆到陆子锐身上。气得陆子锐在办公室拍桌怒骂。陆屿回L市后，被他舅舅给狠狠地训了一顿，还扣下了他的护照大半年，让他好好反省。从此以后只要有人多事少的活动统统都派给陆屿，说是让他多沾染一些人界的气息。

他的表弟陆正雅嘲笑说再这样下去，他不如去找个地方买片山头申请开一座新寺庙，盖了庙舍当和尚去。陆子锐听了表示很赞同，认为可以顺便开发个生态度假旅游观光园。陆屿说他无所谓，他倒是想卖了股权不gān活养老去，可他舅不敢同意。

冗长的董事会结束后，陆屿起身率先离开会议室。罗曼已在会议室外等候多时，她把与会的材料都准备好了放在一个文件盒里给他，里面是会议的议程和几所高校的宣传册，还有一个方型的绒布小盒，是F大的校友戒指。

陆屿接过戒指盒，头一回收到这个，倒也惊奇，“居然还送戒指。”

“请柬上写了，明天晚上的宴会建议佩戴，说是和风格相搭。”

陆屿笑了笑，A国高校的传统就是制作各种高端宝石打造的校友戒，越是富有的高校，校友戒上使用的宝石越是高级，有时还会请著名的设计师来设计，以彰显身份。

在陆屿看来都是瞎攀比臭显摆。

F大作为全A国排名第一的大学，校友戒据说是只赠杰出校友，在拍卖网站被炒到天价。陆屿难得有兴趣地打开来看看，是一枚方形绿宝石戒。

这戒指第一眼看上去非常普通，但和他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朴素的银戒一比，算得上是相当jīng致华美。

罗曼简单明了地报告具体行程，陆屿认真地听着并时不时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明天我自己开车去。我不参加他们下午的会议，这些东西估计用不上，先放到酒店休息室里，回头你让酒店直接处理掉就行。对了晚上我就直接住那儿，你和司机都不用来了。”

两人边说着话边转过走廊拐角，迎面撞上一大帮人，他们中间有人手里还拿着奶茶和外卖，嬉笑打闹着，一副刚结伴吃完午饭回来的样子，都是市场部的员工。

总部公司上下难得一见这位时常像隐居在世外桃源里的董事，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为首的是他表弟陆正雅，目前是市场部的总经理助理，见了他细眉一挑说了声诶哟，笑着伸手捞住他的肩，“哟，屿哥，你来公司啦！”

陆屿看着搭在他胸前的白嫩爪子，语气平平没什么太大波动，“今天早上有董事会，刚开完了，我马上回去。”

“屿哥，我爸说明天的宴会我也参加，这还是头一回不是跟着他去呢，真是期待。”陆正雅朝他挤挤眼，“明儿见。”

陆屿看着他那jīng心修过的眉毛和淡淡的妆，眉角不由得替他舅狠狠地抽了一下。

陆正雅比他小八岁，也是从小就被送回了陆氏老宅，算得上是他从小一路照看到大的弟弟。

这个弟弟是舅舅陆子锐的独生子，是陆子锐青chūn期叛逆时造成的后果，陆老爷子在世时看着就觉闹心，觉得儿子十五岁就搞大人家姑娘肚子真是荒唐至极，于是抛弃祖传的字辈，硬是给他起了“正雅”的名字，充满了想要这个孙子行为上“端正典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