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长大了,也会戴上吗?”
“……你会长大,”时湛阳的手僵了僵,“但是ナナ,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戴上这种东西。”
邱十里坐直身子,“为什么?”
时湛阳闭了闭眼,目光又恢复了清明,“我杀了人。一个当地黑帮组织成员,他们和毒贩有深仇大恨,就在我们jiāo易的时候,过来捣乱,”他把白手帕丢在地上,空拿着一把锃亮的军刀,“当时有一场枪战,我开了枪,打死了一米多外准备刺父亲的人。他的脑浆溅到我的脸上。”
邱十里没有吭声,只是紧紧抓住了时湛阳雪白的衬衫袖口。
时湛阳转脸看着他,“别怕。大哥不会让你遇到这种事的,我会想一切办法……”他顿了顿,好像也对自己缺乏信心似的,显出邱十里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犹豫,“只是,ナナ,假如你哪天也戴上了这种银色的耳钉,那就意味着,你将不得不杀人,经常杀人,不能回头。”
“兄上,你杀了人,还是我的兄上,我最最聪明,最最最好的哥哥。”邱十里双手攥住时湛阳的手腕,摸到冰凉的腕表,“你只是从坏人手里保护了父亲。如果为了保护你,我去杀人,我也愿意。”
时湛阳的目光仿佛一潭温热的深水,“可是我不想让我最最聪明,最最最好的弟弟也去杀人。”
邱十里怔了一下。
时湛阳短暂地又笑了一下,蹙着眉头,“我以前觉得,这件事放在我们家,就是有能力,就是有担当,主也会原谅这件事。我甚至暗自期盼过亲手杀人的那一天。但我现在发现这件事是痛苦的,因为它是罪,就算是我们家的人,也完全无法避免,”他轻轻抚过光洁的刀刃,“我教给你的,也都是使自己痛苦的路子。”
邱十里一时说不出话了,他低着头想,是不是因为我的中文不够好?可就算是日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不想时湛阳痛苦,他想学会排解他的痛苦。
可这对于九岁的邱十里来说,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
时湛阳也低了会儿脑袋,盯着地上流动的树影,罢了他忽然转过脸来,把刀柄放在邱十里手心,好像想通了什么,“时间过得太快啦,ナナ,等你再长高一点,我就可以教你散打了,再长大,我就该教你用枪。你不要用枪去杀别人,你用它保护自己。”
第三章
邱十里非常爱喝牛奶,时湛阳gān脆就弄了两头奶牛养在林地中央的那一小块草场,每天轮流换岗。或许是鲜牛奶真起了点作用,邱十里个头飞窜,原本小小的个子,时湛阳跟他面对面说话还得弯腰,却不知不觉间,在十四岁的时候长到一米六九。
也就比时湛阳矮上十多公分了。
他的养母和大哥一致认为,这孩子前途光明,以后至少是一米八五以上的模特身材。
不过邱十里可不想当什么模特,长高对他最大的诱惑在于,这是一种“长大”和“变qiáng”的具体证明,随着这种变化的加深,他的大哥会教给他更多东西。
他在时家已经待了七年,这七年他学了不少本事,比如许多门语言,因为日后做生意经常要用到,日常jiāo流至少要保证不出错。除去中日英法德,他最近在学意大利语。这是时湛阳说得极为流利的一门语言,因为父亲已经把家里和亚平宁半岛之间的人脉和订单全权jiāo到了他的手中。
邱十里也学数理化,也读文学,普通小孩在学校见识的他都没落下,但有时会认为,学得再多也不顶事,因为有的东西他只想让大哥教,他大哥也只愿意自己教。
比如在他长到一米五时,大概是十岁,当时他手上那些练刀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他也已经能用最开始的那把双刃匕首在二十秒内杀死一头成年山羊,时湛阳便不再让他拿着这把陈刀终日苦练。
邱十里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副场面,各式军刀摆了一排,刀锋反曲的尼泊尔弯刀、细长硬瘦的高加索式军刀、黑刃蓄光的M7军刺……足有七把之多,各有各的特点。
“挑三把你最想要的。”时湛阳在刀台前立起一个扎得紧实的稻草人。
邱十里低头熟虑,先选了一柄弯的,一柄直的,还有一柄短的单刃的,这都是他没练过的种类,可是当他将三条冷光凛凛的钢铁拎在手里,脑海中就忽地划过一个疯狂却执拗的想法。
“我都要。”他把所有军刀拢到一起。
时湛阳哈哈大笑,“好啊,那我们都练就好了。ナナ,学保命的本领就该贪心一点啊。”
他依次捡起不同的刀,依次在稻草人身上给邱十里示范了一遍,没有详解,也没有攻击力过高的招数,只是一个基本概念的展示。
等最后一把军刀被放下,连支撑稻草人的木柱都断成了几截。
“等你能把每种刀玩成这个样子,”时湛阳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蝴蝶刀,是他最后示范的那把,“你要选一样最称手的,随身带。”
“兄上选的是哪样?”
时湛阳眨眨眼:“保密,我不想影响你的判断。”
其实哪样最称手他也说不清,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适用环境。最喜欢带在身边的倒是很明确,就是他最开始教给邱十里的那种双刃匕首,极利极快,要求近身格斗,风险虽大,但是也足够刺激,没有弯刀和三美武士刀的笨重。
时湛阳还是喜欢秀气一点的事物,每次挥着长刀砍来砍去,他都觉得自己非常诙谐搞笑,就像屠夫在砍猪砍牛,或许长刀的韵律只能存在于舞蹈,而短刀的魅力在于贴面对视那一刹那所容纳的破裂和死亡。
既然接受了杀人的命运,他还是想追求少许jīng准迅捷的美感。
再比如,邱十里长到一米六时,大概是十二岁前后,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四大类军刀的使用方法,时湛阳说他长高了要奖励,练得好也要奖励,于是终于让他碰了枪。
彼时,时湛阳已经快二十岁,早就习惯了终日把手枪别在腰后的生活,也不再在日记里为每一个死在他枪口下的人留下半行记录。他甚至很久没有打开日记本了。
时湛阳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转变,也不去纠结这到底是麻木还是成熟,他是个适应性很qiáng的人,并不会做亏本的自我折磨。只是,当他意识到小弟也要开始接触并融入拿枪的日子时,心还是狂跳不止。
他送给邱十里的第一把枪,是支最普通的点三八左轮。
“和刀一样,先从白米饭开始练。”时湛阳这样说,“它的后坐力会不会把ナナ冲倒啊。”
他想暂且护在邱十里身后,帮他扶着点手臂肩膀。
邱十里问:“兄上第一次打枪的时候是几岁?”
时湛阳道:“和你一样,十二岁。”
邱十里又问:“那有人扶吗?”
时湛阳笑道:“没有,爸爸说只有我是女孩子他才会考虑扶我。”
邱十里也笑了,他端正地举起手枪,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那我也不要扶。兄上不会还在把我当妹妹看吧。”
“嘿,”时湛阳莫名有点害臊,想起自己当年gān的荒唐事来,但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意思,又帮他正了正肩膀,“我第一次可是仰面摔倒,也用的这种傻大个左轮,很惨的!”
“那我也要摔。”
时湛阳琢磨了一下,最终还是退后两步,站在邱十里身后,看着白衬衫挂在那副瘦瘦的身子上,被风呼呼地鼓动。
他看得出来白衬衫里面的骨骼此刻正努力绷着多大的力气。
“试试吧,感受一下,”时湛阳打气似的拍了拍手,“放松点,先等风停。”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子弹不知飞到了哪去,邱十里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枪还在他手里,冒着烟,没有丢。他gān脆仰面躺了下来。
时湛阳走近,蹲低身子,倒着看他,两人互相瞪着眼,“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