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巧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伸手又胡撸了一把他的头毛以示安慰。她太了解何权了,表面上看起来活泼洒脱,其实心思比谁都重,自尊心还格外的qiáng。在她眼里,何权就像个小扇贝,一旦受到丁点伤害便立刻把自己裹进壳里,怎么撬都撬不开。
哎,这从小就失去双亲的孩子,必然会有很qiáng的自我保护意识。
作为何权的紧急联系人,乔巧接到中心医院打来的电话立刻赶了过去。前几天她所工作的医院刚有一位大夫被病患家属给打了,她担心何权也遇到了相同的事。
被护士告知何权在急诊观察室,乔巧一进去就看到何权的外公齐家信也在。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她谨慎地喊了一声“齐爷爷”便赶紧走到病chuáng边握住何权的手。
齐家信冲乔巧点了下头,对何权说:“阿权,你出院之后回家住。”
“不用,我就住宿舍,离医院近。”何权近乎神经质地揪被单上的皱褶。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倔到什么时候!”齐家信猛地顿了下手杖,“你也想学你爸,死在外面都不肯回家?!”
何权猛然抬起头,苍白的嘴唇上有道明显齿痕:“是你把他从家里赶出去的!”
乔巧赶紧按住何权的肩膀,假意责怪道:“阿权,你是晚辈,不能用这种口气和齐爷爷说话。”
别过头,何权盯住苍白的墙壁,使劲吸了口气憋住眼眶里的泪水。齐家信站起身,面上的怒意在看向乔巧时有所收敛:“乔巧,你劝劝阿权,我先走了。”
“啊?好,您慢走。”乔巧把齐家信送出门,转脸回来拿起chuáng头的记录板,只看了开头就瞪大了眼睛,“你疯啦?怀孕了还敢在手术室一站站十一个小时?!”
“我根本就不知道!”何权使劲摇着头,苍白的脸上涨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今天是副院长主刀,我是实习生里唯一一个有机会跟台的,我——”
“好了好了,别激动。”乔巧坐到他旁边,使劲胡撸着他的胳膊,“郑志卿的?”
何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乔巧腮帮子一鼓,掏出手机说:“他电话号码给我,我他妈打国际长途也得骂他!”
“没都没了,还骂他gān嘛。”何权长长叹了口气,“怪我自己,他出国之前那天晚上,是我去找的他。”
“你——”
乔巧真心觉得自己这是要短命的节奏。也怪不得齐家信会生气,他那么要脸面的人,遇到这种事没被气出心脏病也算是万幸。
齐家的先祖曾在宫里当过御医,传到齐家信这一代尚保留有一些古方妙法。乔巧的祖母和齐家信是表兄妹,两家素有来往。齐家信没当医生转而从商,在全国开了几百家中医馆。本想让独子齐铮继承家业,结果齐铮却跑去搞音乐,爱上个歌手。齐家信不同意,齐铮又宁死不分手,老爷子一气之下便把齐铮赶出了家门。
何权十二岁的时候双亲去外地演出,在高速上出了车祸,于是齐家信便将他带回家抚养。外公的家教极为严厉,给何权管得苦不堪言。到了十八岁考上大学便再没回过家,连学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挣的,也从不向外人提及自己的家世,尽管学校里有栋教学楼就是他外公捐钱造的。
眼下出了这种事,乔巧倒是觉得何权应该回家好好休息段时间。
“你还是回去住几天吧。”乔巧语重心长地劝道,“他毕竟是你外公。”
“外公?你知道他怎么说我父亲么?”何权的眼睛里燃起怒意,“他说我父亲是个废物,戏子,就想吃我爸的软饭!他根本不了解我父亲的为人,怎么就能空口白牙地说出那种话!”
乔巧又赶紧安抚:“小祖宗,您别激动,身体要紧……不然你回我妈那住几天吧,总得养养,要不以后落下毛病可就不好治了。就跟她就说你做了个小手术,需要休养,啊,听话。”
何权握住乔巧的手说:“姐,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也不是你自己愿意的。”乔巧抬手抹去何权眼角的湿意,“真不告诉郑志卿?”
“既然决定分手,我不想拖泥带水。”
“那你想过没,要是没流……你要么?”
何权微微一怔,片刻后点点头。
“要,这是我的亲人。”
第3章 前任的现任
一大早,何权带着实习生查房,查到第三间,忽然有个护士跑过来说十九号chuáng闹着要换家庭房。
“行啊,家庭房一天三千,预付一周的住院费。”何权不耐烦地皱起眉毛。
“问题是没家庭房了,何主任。”护士撇撇嘴,“人家不差钱,就是要住家庭房,说住三人间没隐私。”
“真逗,那么注重隐私别生孩子啊,这不等于跟所有人说他和他老公gān过了么?”何权的毒舌要是全院排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排第一,“去告诉他,家庭房没有,主任办公室一天八千,爱住不住。”
护士笑着跑开,身后的两个实习生也都笑出了声。何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挑着眉毛说:“别光顾着乐,先给我列出剖宫产术后的十种并发症。”
随堂测验来的猝不及防,俩人凑一起嘀咕了半天也没凑出十种。回答不上来,结果每人头上各挨了一下主任的病历板子。
“我问的虽然是剖宫产,可你们就不想想,这是属于外科范畴,普遍发生的术后并发症都凑不出十种?”何权边说边摇头。现在的医学院学生真是huáng鼠láng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跟他们那会比起来差远了。
何权挥挥手。“行了,我现在要去门诊,你们上午把病历都写好,不写完中午别吃饭。”
实习生们互相看看,表情甚是无奈。
往门诊楼走的路上,何权和郑志卿不期而遇。他只当没看见对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郑志卿本想和何权打声招呼,可看他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张了张嘴,没出声。
不经意的一瞥,他注意到何权的手指上没有婚戒。
上午有十个主任号,前八个都是不差钱就要让主任给产检、本身没什么毛病的那种。可到了第九个,何权一看报告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尿蛋白太高了,还有隐血,肌酐也高,到了孕后期肾脏负担加重很容易出现急性肾衰,你之前在哪产检的,医生没告诉你这种情况需要终止妊娠么?”
“所以才来找您啊。”陪着爱人来的男人满面愁容,“之前没发现他肾功能不好,这不才查出来,可都这么大了终止妊娠也太——”
要不是怕吓着怀孕的那个,何权这会已经一巴掌拍桌上了,但他还是严厉地打断对方:“真急性肾衰了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你找我我也只能告诉你,先把病情控制住再考虑孩子的事。”
“还说是专家……”男人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他爱人赶紧拽了下他的衣袖。
“专家也不是神仙,有些情况没办法就是没办法。”何权抬手指向门外,“你们要是觉得来亏了,去门口找护士退挂号费,就说何主任说的。”
“何主任,您别生气,他不是那个意思。”孕夫把老公轰出诊疗室,表情惆怅地看着何权,“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么?我之前习惯性流产,掉了三个,这个好不容易长到现在,我实在……舍不得。”
这种病例何权遇到过不少,真有赌一把到最后父子平安的,但更多的是一尸两命或者生完需要终身透析的。
“作为医生,我不建议你生,并且最好尽早终止妊娠。”他耐心地劝说道,“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和处境,可你现在的状况,除非是撞大运,否则真就是脚跨yīn阳两界。”
“那我要是坚持生……您……能收我么?”对方谨慎地问,“去了好多家医院,医生都不肯收……”
“谁敢收啊,十有八——”何权话说一半及时打住,有些话跟家属说就好,“这样,你先在我们院再做一次尿蛋白定量,我看下情况再决定,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