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号那天,张沉果真准时出现在程声**家楼底下。
程声只拎着一个黑行李箱下来,他喜欢穿白色的_yi_fu,越是容易脏就越喜欢,他今天穿了最普通的短ku和白t恤,九十年代常见的软布料,穿在身上没个型,松松垮垮地搭在骨架子上面。
程声一到夏天就吃不下东西,一天只吃一顿饭都嫌反胃,最近体重直下,一米八的个子降到五十七八公斤,胳膊肘和膝盖上那几块骨头突兀得硌人眼睛。
他瞧见楼底下等他的张沉,朝他打了个招呼,只不过一开口就带刺:“还以为你不来了。”
张沉倒是无所谓他这语气,回他:“说话算数,答应来送你就得送。”
程声勉qiáng笑了一下,他快要走了,什么要求都敢提,竟然把自己的行李箱把手递给张沉,问他:“能帮我拉行李吗?”
张沉没意见,顺手拉上行李,挨着程声旁边,和他一起往火车站的方向走。
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程声似乎适应了这座小城的氛围,难得一句都没提他那些个引以为傲却让别人觉得晦涩难懂的玩意儿,只跟张沉聊聊下一年高考的事,还贴心地给他介绍了一大圈北京高校。
可张沉却显得心不在焉,聊着聊着就从兜里抽出烟来点上,一边托着程声的行李,一边吧嗒吧嗒抽着。
这一路上程声看了他好几眼,张沉的动作让他不得不联系到舍不得这件事,程声觉得张沉现在做的事就像在舍不得什么东西,但程声不敢这样胆大妄为地往自己身上猜,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和他东掰西扯。
九七年那会儿的火车站还能送站,张沉跟着程声一起进站到站台,这是他第一次进火车站nei部,眼睛却目视前方带着程声找路,毫无一丝好奇。
回北京的火车是辆绿皮车,几截车厢被勾子拉在一起,笛一鸣就拉着一车外乡人赶往首都。
程声这节车厢人很少,他的位置正好靠窗,他一个人吃力地把行李箱托起来扔进行李架,旁边有个小两口想挨着坐,那小两口中的男人见程声刚处理好行李便见缝ca针,指着另一面中间位置问他愿不愿意换个座位。程声抬头看看这小两口,有些犹豫。
站台外面是张沉,他透过不大gān净的玻璃窗认真地看程声,他心知肚明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了,于是也难得冲他隔空摆摆手。
程声一侧头就是这幅场景,张沉虽然仍没什么大表情,但摆手与再见已经足够宽慰程声,他瞧了眼身边那男人,再瞧了眼站台上的张沉,有些抱歉地婉拒了那小两口的要求。
火车nei部极嘈杂,人来人往的声音,小孩的哭闹声,列车员说话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在程声耳朵里都好像突然消失一般,他看着窗外被留在站台上的张沉,孤零零的,心里传来一阵莫名钝痛。
张沉站在来来往往的站台旁,有些突兀,他很高,不像程声那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似的吊儿郎当,张沉gān什么都显得真挚,哪怕像现在,只是在窗外站着朝他摆摆手,程声也有种张沉是在真的舍不得他的错觉。
尖锐的鸣笛声把程声从期待中拉了出来,火车慢慢开动,程声看着外面的人缓慢倒退,这才有种他真的要离开的错觉。
他把上半身都趴在玻璃窗上,努力和外面的人摆手说再见,人在离别时变得很宽容,外面的人也变得不计前嫌,程声gān得那些事张沉似乎都忘了,没什么隔阂地冲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程声很难过,他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画面,有种自己要失去什么东西的预_gan,脑子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办body就先一步跑出去,随便抓了一个列车员说他要下车。
列车员被他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这人模人样的小伙子说:“车都开了,不可能让你下的。”程声急得想往列车长那儿钻,但眼前这个列车员及时把他拦住了,还好声好气劝他几句,“这趟车也就七个小时,你实在不想走,明天再买辆从北京回这里的票不就行了。”
话是这样说,可北京和云城的距离哪里是短短七个小时,他到了北京还能再回来吗?
于是程声就这么蔫着回座位,他再从玻璃窗往外看时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目光所及之处只一片墨绿的山。
很快他们的火车进了隧道,这截隧道并不短,从头开到尾花了好几分钟,程声在这段漫长黑暗中睡了过去,等他昏昏沉沉醒来,人和这辆绿皮火车都已经到了北京。
程声被拥挤的人群拥着下车,他久违地闻到首都家乡的空气,比云城新鲜得多,这里的人也比云城的热情,推着行李的人路过他时还会抱歉地对他说打扰一下。
来接他的是秦潇和常欣,两个人一人狠抱了他一下,抢着他行李要拎。
秦潇眼尖,见他只有个黑行李箱,问:“真没把鼓拿回来?”
“你家不也有一tao么,那么大个东西搬来搬去多麻烦。”
秦潇又看了他一眼,笑:“你这是还打算回你**家?”
程声没说话,倒是旁边常欣ca了句话:“不成吧,万一咱签上约怎么办?你人可得在这儿。”
程声这一路兴致都不高,整个人看着像没睡醒一样,他大脑一下没法处理这些信息,只是说:“还不确定呢,先去面试吧,面试完了再看。”
*****
从火车站出来时下了小雨,张沉没拿伞,就这么一个人慢悠悠在雨里走。从火车站到他家不算近也不算远,人步行要走半个多小时,他在这半个多小时里什么都没想,只是慢慢走,慢慢走。
家门口他碰上李小芸,那时候她正蹲在黑漆漆的楼道口,差点把要进门的张沉绊一跤。
张沉打着手电把他_M_M扶起来,等人站直了才发现李小芸脸上青青红红的。
“你gān什么去了?”
李小芸看起来有些呆滞,被儿子扶起来后半天没回过神,末了才说:“在路上摔了一跤。”
张沉当然不信,又问:“摔一跤能摔成这样?”
这下李小芸彻底不说话了,活像张沉平时生气时那副样子,紧闭着zhui,歪歪扭扭朝卫生间走。
张沉拿她没办法,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幅德行八成遗传了李小芸,M_子俩不仅长得像,x格也有八分相似,zhui比钢厂里喷火星的钢还硬,犟起来谁也劝不动拉不住。
客厅抽屉里常年备着急用药,张沉在里面翻翻找找,挑了几个放在李小芸卧室里,出来时他听到卫生间里李小芸在哭,很压抑的声音,一声声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似的,哭都哭不痛快。
每每遇到这种场景张沉便会变得手足无措,他不擅长应付任何人类_gan情,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这时候他就沉默地走回自己卧室,趴在窗台上,像小时候一样往外眺,尽可能不去听外面的声音。
从这扇窗户望去,正对着他的是钢厂巨大的烟囱,十几年来张沉欣赏的对象都是这只巨大烟囱和里面永无止境冒出的黑烟。但今天张沉只看了它们一会儿,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张沉就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能看到印着火车站三个大字的站牌,张沉看了它们很久,忽然开始胃痛。
他弯着yao缓慢地移动到chuáng头柜去够胃药,慢吞吞生吞了两颗后才发现自己忘记喝水,于是他又不得不面对自己卧室之外的环境,几乎心惊胆战地走到客厅里去接水。
好在李小芸已经回了卧室,木门紧闭,张沉既看不到他_M_M的一丁点影子也得不到她往常急切的询问,这让他大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难过。他喝了一大口水,慢慢咽下去的时候_gan到喉咙有些发痛,他喝完之后又跑到自己窗台往外看,看了很久,等他反应过来胳膊发麻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张沉竟然趴在窗台上无所事事向外看了几个小时,连午饭晚饭都没吃。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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