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病,李念章,我再和你说一遍,这不是病,你儿子没有生病。”
“任游,可他喜欢男人啊。”李念章脸上闪过难堪。
我盯着他,听他说:“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那不就是病吗,前段时间我还听人说,有个男同性恋得了艾滋,我这是在救他。”
“不,你这是在杀了他,就像今天一样,我敢肯定,你只要把他送过去,第二天,就会从楼上跳下来。”我笑了一声,抖开烟灰,低头看他,“也许也不用第二天。”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李念章低下头,双手捂着脸。
看着这样的李念章让我觉得很悲哀,少年时,我也曾是问题学生,孤僻自闭,没有人愿意和我jiāo流,是李念章走到我身边,说想和我做朋友。
他那个时候很好,不像现在,当然不是说他变坏了,他没有变坏,他只是学会了适应这个世界。
早早生子再结婚却又离婚,独自带着李皖,他不敢再婚,我知道,他是很想做好这个父亲的,可不该是这样做。
他问我怎么办,我对他说:“让李皖先住在我那里吧。”
李念章抬起头,脸上是惊讶,我说:“等他醒来,我就带他走,你和他都需要给彼此留些空间。”
第5章
李皖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透过他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但区别在于,我能熬过来,可李皖也许不行。
一根烟的功夫,我已经替李皖决定了他这个暑假的去处,李念章无力反驳我,只能呆呆看着我。
这一刻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少年时的影子,没那么世故了。
我对他说:“念章,你不要用偏见去看待李皖,你还不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
“你就理解?”
我沉默,停顿几秒后,我点头,“我接触过,也的确是比你了解。”
当我和他这么撒谎时,那感觉并不好受。
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可也许在这里的时间就从未前进过,世人的看法也一直都未变过。
就像李念章一样,宁愿自己的儿子服用激素,也不愿承认这不是疾病。
我不想和他多谈,抽完这根烟,我回到李皖房间,走到chuáng边,见他已经醒了。
我问他,“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的。”
我没有说起刚才的事,而是对他说:“我和李念章说,你这个暑假住我那里,他也答应了,等你能起来了,就把衣服收拾一下,和我走。”
“是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
我这么说着,就看到他脸上露出笑,我也笑了,我说:“有那么开心吗?”
他摇摇头,把脸埋在枕头里,我看到他身体在颤,是在哭,我等他哭完,听到他说:“老师,你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对他说,“这不是什么地狱,真的地狱是你一脚踏进去就永远活不过来了。
李皖,你不应该就这么放弃,你觉得死了是一了百了是解脱了,但你想想,如果你熬过去了,等你成年独立了,你将来面对的就不是这些,你会看到更多更广的世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就算是李念章也不能管你了。”
我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揉着他的发顶,他抬起头,我停顿几秒,又唠叨了几句。
等我说完,就见他神情钝钝,我收回手,皱眉,“李皖你还有在听吗?”
“在听。”
“那你是怎么想的?还会想要轻生吗?”
“老师我会尝试着让自己更坚qiáng一些,可我很害怕,也很羞愧。”
李皖低下头,“李念章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怪物。”
“没有人能评价你,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可以,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我从未一下子说过那么多话,也只有李皖能让人这么操心。
喝下半杯水,我在旁边站着,他慢吞吞坐起来,我看着他,见他没动静,便问:“你不起来吗?”
李皖沉默了片刻,他对我说,“老师,你能出去吗?我要换衣服。”
“害羞了?”我笑了笑,李皖不语,我看了眼他,见到他脸上的红,摇着头,往外走去。
我等在外面,李念章走过来,我摆摆手压低声音,“先等等。”
他的身体颤了一下,而后停住,我见他落寞低头,缓缓退后。
后背被轻拍,我转过身,李皖换好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个背包,我低下头问:“衣服拿好了?”
“拿了。”
“课本拿了吗?”
“都拿好了,老师我们快走吧。”他催促我。
我伸手替他接过肩上不算轻的背包,我说:“要不要和你爸爸去说再见。”
“我不要。”
李皖摇着头,他过来拉住我的手,掌心很凉,我听他说:“我不想看到他。”
我的住处离港城花园不算远,骑自行车只需十分钟,我跨上去后,让李皖坐在后面,他重新背上包,我拉着他的手,让他抓紧。
他趴在我身后,夏天里的风都是暖的,我的后背很快就出了一层汗,有些难受。
好在住的地方很快就到,停了车,看到李皖跳下来,没站稳,我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好。
他抬起头,看着我身后的房子,问我:“老师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父母留下来的。”
我伸出手,他愣了愣,随即把包给我,我替他拿着,转身推开院子的门,单手推车进去,李皖跟在我身后。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钥匙插进门锁时,李皖凑到我身边,男孩身上有一股奶味,他提的这个问题我其实并不想回答,但我知道李皖不谙世事,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推开门,看向他,对他说:“都死了。”
他的表情变了,瘦下来之后是一目了然的漂亮,他连忙说:“对不起。”
我说:“很久前的事了。”
我把包放在沙发上,揉捏着手腕,问他:“你要住楼下还是楼上?”
“老师你住几楼?”
我笑了,“我没固定房间。”
“啊?”
“就是晚上逮到哪里睡哪里,大部分都是在书房或者客厅看书时睡着了。”
他看着似乎有些苦恼,我就说:“睡一楼吧,有间客房是粉色的。”
“粉色?”他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带他去房间,整间房的墙壁都贴了玫瑰粉墙纸,胡桃色的地板,白色chuáng单,香槟色纱帘,大落地窗,窗外簇拥着一大片紫罗兰。
我觉得李皖应该会喜欢这个房间,果然在他进来后就像只小鸟打转,他跑了一圈,脸上yīn霾消失,朝我笑,抱住我的胳膊,手掌变热了,对我说:“老师,这里好漂亮。”
我也笑了,拍了拍李皖的肩膀,对他说:“你先松开我,刚才拉着你时,大概是扯到手了……”
李皖立刻退开,他抬头又低头,看着不安,又伸出手拉住我的衬衫袖子。
这小孩脸上的表情像是我第一次处理实验事故似的,我觉得好笑,自己撩起了袖子,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肿。”
“对不起。”
他盯着我看看,又是要哭的样子,我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没关系的。”
把李皖接来后,李念章就开始日日打我电话,询问我他儿子的近况,我耐着性子一遍遍报备。
之后整个暑假,都是由我带着李皖,我有晨跑的习惯,他听见响声,就算是再困也要爬起来,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人发笑。
晨跑之后,我会让他去书房看书,我则到花园里修剪杂草,没多久,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便看到这个小孩半趴在窗口,朝我笑,“老师,能帮我摘一枝玫瑰吗?”
我看到边旁簇着的月季,笑了,扬声道:“那不是玫瑰,是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