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yīn似箭。
十几年过去,柳树早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公jiāo站牌。有个高中男生戴着耳机站在下面等车,身上穿着他们母校的校服,裤腿卷得一高一低。他背后的墙上挂了几幅下周上映的新片海报。
两个人走到近处,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映着路灯审视和挑选起来。景允不看爱情片,康崇不看恐怖片。最后他们定了一部海报最酷的。
广场内有人开始用音响放音乐的时候,他俩在远处一片清幽的树影里坐下了。树gān四周用木条搭了公共座椅供人休息,零星坐着两位老人,一对夫妻。对面的马路上驶过汽车,车灯一晃将人照亮,又迅速归于黯淡。
在那短暂而qiáng烈的几秒钟里,康崇望着景允的侧脸。头发蓬松,鬓角露出耳朵,皮肤白净,纤细,没有留下什么疤痕,也不油腻,鼻梁挺拔,鼻尖窄小,微微翘起来,嘴唇削薄,红润,下巴有棱有角,一种形容起来颇为别扭的“jīng致”。
奇怪。他想。明明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是个特征明显、易于辨认的男性了,先前困扰他的感觉却依然在,暧昧,模糊,难以判断。
它来得太唐突、太偶然了,让他无法招架,暂时拿不准所谓的界限在哪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方法。
当他回过神来,已是跟景允四目相对,景允眨了眨眼,疑道:“怎么了?”
他笑了笑,反应自然连贯:“没事啊。”
他们chuī了会儿风就开车回家了。
再见面是四天后的周五。
这四天他们没怎么联系,各有各的事情要忙,顶多朋友圈互相点个赞,十分符合现代青年jiāo往尺度的联络方式。陈蜜柑出了趟差,天天发照片抱怨伙食不好,吃不惯外地的饭,只能一趟趟下馆子,油多盐重,吃得脸上爆痘,敷面膜都没用。
景允也给她点了赞,没评论,茫然地刷了半天,无数次切回会话列表的页面,也找不到什么话想说。
最后他把康崇的备注改成了“大猪蹄子”。
电影是晚上七点的场次,景允五点下班,非要专程拐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对他这种懒人来说,此举止堪称年度反常。阮妍作为他妈,抑或说凭借缥缈又jīng准的女性直觉,从诸多蛛丝马迹之中嗅出了某种蹊跷的气息。
“你就承认吧,谈恋爱了。”
她面对油锅炸着藕饼,语重心长地冲儿子说:“不至于这么藏着掖着哈,二十大几的人了,我跟你爹又不催你结婚,先相处相处……”
她左手边是一盆由捣成泥的莲藕、肉馅和淀粉混合的糊,拌匀,拍成饼或团成丸子,热油下锅,炸至深huáng色,捞到右手边的小筐里放凉。
景允过去捏了一个吃,甜咸适宜,外苏里嫩。他口齿不清地说:“是跟康崇看电影啊,没有女朋友的。没有那种本事。”
阮妍鼻子里哼了一声,好不失望:“是妈高看你了。”
景允当没听见,舔着手指说:“蛮好吃的。”
他人懒洋洋的,做事不紧不慢,很少生气,很少着急,心里什么都清楚,手上偏要打太极。
阮妍炸完所有藕饼,关了火,从高处的橱柜里拿个小号的一次性透明打包盒出来,说:“给崇崇带点尝尝?”
他点点头,用筷子夹着往打包盒里装。
“你晚上去哪儿?”
阮妍解了围裙,手捶着腰,“崇崇他妈喊我去做美容。”
“我爸呢?”
“他爱去哪去哪吧。”
景允就笑,找了个没用的纸手提袋把盛满的打包盒装进去,拎到玄关,往手腕和脚踝处喷了点花露水,夏天来了,他特别招蚊子。
“我出门了。”
巧的是,他和康崇在小区花园里碰见。这人也是回来洗澡换衣服的。
两个工作了一白天的卑微社畜,下了班却从头到脚捯饬得焕然一新,面对着面发了会儿愣,微妙的有点羞耻。
好像俩人都假装不把这当回事儿、私下里却自以为是地互相瞒着对方,搞得很有仪式感似的。
康崇一顿咳嗽。
景允不知如何是好,是先解释这个巧合还是随便糊弄过去装作无事发生,这样能多少削弱一点内心适才萌生的暧昧浮想。
他把打包盒咣当往康崇手里一塞:“给。”
康崇终于找到台阶下,松了口气,把叼在嘴里的烟往耳朵上一别,热切到有些殷勤地接了过来,问:“这什么啊?”
他的车钥匙嘀一声响,门锁自动弹开,景允便一头拱进车里,双手抱胸,板着脸目视前方,一条腿抖个没完。
“我妈做的,让我给你带点。”他看了看表,冷静道:“走吧,快六点半了。”
康崇莫名其妙,挠挠后脑勺半gān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