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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不见清生
作者:十三古楼
2019-06-08 完结
文案
在战事正式打响之前,南京还是个极尽风流快活的地儿。寻个鸟笼大的小楼,看看报,听听曲儿。趁着没宵禁时买来酒,到了夜里喝个千日醉。
不唱戏了,一辈子也不唱戏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nüè恋情深 爱情战争 民国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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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定风波/定风波·三月七日
宋 ·苏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láng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chūn风chuī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一章
在战事正式打响之前,南京还是个极尽风流快活的地儿。寻个鸟笼大的小楼,看看报,听听曲儿。趁着没宵禁时买来酒,到了夜里喝个千日醉。
不唱戏了,一辈子也不唱戏了。
民国的时候,杜云清就爱听戏。有时候一头扎在那几本唱词里,能把自个儿美死。
但那时候,他不过是个观众,台上那位着锦穿罗,吊梢凤眼兰花指,拈着嗓子唱的,才是角儿。是个才到南京唱的,只唱这几日,就要回到曾经的天子脚下。
可如今北京城不太平,梨园行也不太平。只有那《贵妃醉酒》的折子里,才是个太平地。
所以杜云清贪爱看这些戏,仿佛只有这布景彩面下的,才叫人间。那西皮二huáng一响,清扬婉转的声音回dàng开:“海岛冰轮初转腾,冰轮又早东升。”那人一个收袖,腰肢柔软,站台上流目转盼,博得满堂华彩。
云想衣裳花想容,chūn风拂槛露华浓。
这才是盛世!
但这戏不叫他迷惘深情太久就要散场,他总是听不够,看不够。他只觉得一腔柔情尽捧给台上那人,叫那“贵妃”回头望他一眼,就够了。
可戏终归罢了,“贵妃”踱着醉翩翩的台步回到后场,杜云清也穿过人群追到后场。那剧院老板认他是熟客,并不拦着。
跑场的龙套都在挤在外间赶忙换衣服,一个端着热水的老婆子进了里间,喊了一句:“许老板,有人找!”
屋内很快就有人回了一句:“让人进来吧。”
杜云清微怔,因为这许老板的声音已不同于台上的杨贵妃,是个如流水般悦耳的男声。
但他终于还是走进去了。那人已经换作了长衫,短发利落,手里拿着折扇闲敲,向着他这边,点了点头微笑致意。
“在下许平生,刚才让先生见笑了。”
杜云清上前一步,问道:“一许平生?是名吗?”
许平生愣了一下,又浅笑着解释说:“一蓑烟雨任平生,平生是字,也是艺名。单名就一个川字。阁下……”
“云清,杜云清!你的戏迷。”
“哦?杜先生还看过我别的戏?”
“还……还不曾看过其他,只今日这一场,不过你刚才这出贵妃醉酒,是我见过最好的!”
“看来杜先生也是个好听戏的。”
“叫我云清就好了,许老板今日可曾有约?如若不曾,可否赏脸一块儿去用个饭?”
许平生本有些劳累,但见云清一脸期待的孩子样儿,还是不忍回绝。
云清是个贴心又风趣的人,去饭店的路上给许平生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二人还算投机。但平生第一次到南京,对这里还不算熟悉,能聊得最多的还是戏。
“我啊,我最爱的还是《霸王别姬》那出戏。郎情妾意,凄美惨绝。《贵妃醉酒》也看得多,最爱梅老板的贵妃。”
许平生点头叹道:“虞姬忠贞,贵妃痴情,都是千古难得的女子。只是多情的女子,总得不到命运垂怜。”
云清顿了顿脚步,问他:“平生兄可有娶亲?”
而身边那人沉默了片刻说:“爱妻三年前亡故了。”
云清急忙赔罪道:“实在不好意思。”
“不必放在心上了,快走吧。”
“嗯……”但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
许平生要随戏班离开的那日,云清邀他来秦淮河一见。秦淮河岸的chūn光是不可多得的绝色,半片薄云,得来和风细雨。
他要来了平生在北平的地址,等他平安回到那后,两人也偶有通些书信。杜云清此人,算半个风流才子,读的书多,俏皮话多,风流雅句也多。倒是许平生只识得几个字,从戏本里面认人生。除此之外,对文学并无什么研究。
得亏云清是个话多的,一封信件能写满两三页纸。许平生回得少,但云清将他视作知己,每一封信函都用梨木闸保存着,时时拿出来捧读。
南京再也没来过比许平生更好的角儿了。
再过了几年,杜云清做了个军官,耳旁只剩下刀枪马鸣,不再有空去听戏。历过几年的事,长了眼界,心中也不光顾着风花雪月。和许平生这个人,已少有联系。
但他认为着,放在心尖儿上的,才是美人。
平生兄是否还唱戏呢?北平已经乱作一锅粥了,那金蟒袍彩凤冠的人是否还唱戏呢?
☆、第二章
1930年,两人真得了一次再见面的机会。天已经是入冬了,南京也像扯了一层纱一样笼着,从外面看也是暗无天日,从里面望也是暗无天日。
许平生独自一人来到南京,当时的南京和北平都是风口làng尖之地。这一别是四五年的日子,秦淮河依旧是烟雨蒙蒙的地儿,但少了吴侬软语的歌声,也就少了颜色。
许平生想,他幸是没处在清廷末路那几年。如今还有国民政府顶着,总不至于连安生唱戏也唱不了。
但国民政府看似铜墙铁壁的大楼,其实是纸糊的。
这他也知道。
杜云清在战场上积了许多旧伤,一到冬天就是最难熬的日子,遂请了几个月的假,回到病chuáng上疗养。他也偶尔还看一些《新青年》上的内容,多是文人墨客的刀枪血雨。
点过了一支烟想:这他娘的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也能上报?
他忠于国民政府,忠于□□先生领导的政党。所以他觉得陈独秀什么的,都是狗屁。他已全然忘了文学。
但他还是记得平生兄的。
许平生到了南京后听闻他卧chuáng养伤的事,修书到了杜府说要上门来探望。来的那日,外面还下着雪,这已是这个人称火炉的城市最大的奇迹,不过南京的雪终究与北平不同。南方始终是温柔乡,连伞也不叫人撑久。
他仍然是着着件盘云扣的青白长衫,拢了件兔绒毛呢披风。鼻上架着个教书先生一样的眼镜,称得那双眉目越发清朗俊俏。
因云清有伤在身,又天生是怕冷,所以屋内燃了炭火。许平生顿时感到与屋外像在两个世界,忙将披风脱下来挂着。
“如今北平仍旧像你这么穿的人,还有吗?”
他坐下来笑着给杜云清倒了杯水,回道:“不多了,但穿洋装打领带的,不及南京的多。”
杜云清知他弦外之音,但却不想加以评论,只说:“如今你的嗓子可比不上当年了,这模样倒还没怎么变。”
“可不是嘛!戏唱得越久越发现,戏本还是那些戏本,人变化可就大了。就像你,从原来一个愣头小伙长成了保家卫国的军人了。瞧你这身骨,真是比赵子龙都俊了呢。”
杜云清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抬头看他说:“你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怎么说话像个老大人啊?”
“我登台唱戏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奶娃娃现在也成七尺男儿了。”
平生兄是个待人和善的,永远像个兄长对人徐徐善诱。笑起来如同二月chūn风拂花过,不上妆时,倒像个笔墨人。但他也总是对人客客气气的,将那分亲切细细琢磨起来,又像是八面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