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迁关掉电脑,拎着公文包站起来,锁了办公室准备回家。十米外,段星河拎着拖把要去往放置清洁工具的杂物间,两人狭路相逢,即将碰面的前一秒,梁迁探身进了隔壁的办公室,笑眯眯地高声问,美女,一起吃晚饭呀?
聂菡抬头,从电脑屏幕后面睇了他一眼,夸张地撩了撩头发,说梁大律师今天好兴致啊。
梁迁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与她闲扯,两个人都是从上海返回渔州执业的律师,认识好几年了,关系相当融洽,平时经常耍贫逗趣,商讨案情。
聂菡第二天早上要开庭,目前正在修改代理意见书,没功夫跟他吃饭,挥挥手不客气地赶人,还说,我看你是故意挑我忙的时候请客吧。
梁迁笑笑,替她带上房门。
工作区的灯暗了大半,环境昏暗而幽静。梁迁看到段星河与保洁张姐并肩走过来,张姐热情洋溢地讲着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优秀,段星河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听得并不专注,时不时“嗯”一声算作回应。他的脸孔仍旧清秀柔和,言谈举止也克制疏远,如果再换上一套校服,梁迁一定会以为时光倒流了。
“张姐,下班啊?”他微笑着寒暄,有意忽略了另一个人。
“哟,小梁,出差回来啦!”张紫慧是个大嗓门的女人,虽然只有小学文凭,但是手脚麻利,性格奔放,而且才艺突出——年会上一曲少数民族歌舞惊艳全场,引得观众频频叫好。律师们挺喜欢她,压力大的时候与她攀谈打趣,权当是解闷儿。
梁迁说:“是啊,回来了,你感冒好了吗?”
“好了,我儿子硬把我拖去输液,立马就不发烧不咳嗽了。”张紫慧又问梁迁,“开庭顺利吗?”
“还行。”梁迁看着段星河,段星河却回避他的视线,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砖。
三人一起等电梯,期间张紫慧发现自己忘带了东西,返回律所去取,恰在这时电梯来了,梁迁大步迈进去,看段星河犹犹豫豫地回头张望,吩咐道:“进来。”
段星河顺从地走进电梯,贴着墙角站着,梁迁按了一下关门键,电梯没反应,于是把大拇指凑上去,重重地连戳几下。
两人都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盯着金属厢壁,窒息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梁迁开口了:“怎么回事,B大物理系出来,就是让你们当保洁的?”
这话尖酸刻薄,不留情面,段星河惭愧地低下头,左眼的泪痣轻轻颤了颤。
高中的时候,梁迁曾设想过段星河将来失意的情景,比如找工作屡屡碰壁,最后落在他手底下,当个小职员。为了生存,段星河必须委曲求全,露出笑脸来讨好他,笑得还不能假,必须真诚且好看。在想象中,梁迁发号施令得很痛快,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的快感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被惋惜、失望、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覆盖了。
“说话呀!”段星河的沉默让梁迁皱眉,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我没毕业,”段星河不愿让母校背锅,轻声解释,“我退学了。”
叮咚,电梯抵达了一楼,但他们谁也没动。
梁迁难以置信地盯着段星河,平日里口若悬河的大律师,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电梯要再次合拢,段星河急忙上前按住开门键,这下他离梁迁很近了,一股清香的洗衣液味道钻进梁迁的鼻子里。
梁迁如梦初醒,快速地眨了眨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段星河微微一笑,“明天见。”
“喂!”梁迁追出电梯,他本来应该去负一层停车场的,但是莫名其妙就跟着段星河走了。
段星河停下脚步,两只手揪着背包带子,淡粉的嘴唇不安地翕动着,静静地注视着梁迁。
梁迁说:“一起吃个饭,聊聊。”
段星河看向左腕的手表,神色迟疑,梁迁故意刺激他,怎么,不给面子?你可是我回渔州见到的第一个老同学。
段星河面露诧异:“你没和温卫哲吃饭吗?”
“没有,”梁迁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他吃。”
“他不是要给你接风吗……”
梁迁想起来了,他一个月之前曾经发过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渔州机场,以此昭告各位亲朋好友他返回家乡的消息,当时温卫哲在下面留了评论,表示要为他接风洗尘。
“他嘴里的话能信么……”梁迁笑起来,与段星河并肩往外走,突然脸色一变,“你那个微信号还在用?”
段星河恍然明白自己露馅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五年前我发消息给你,你不回,我还以为你换微信号了,原来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