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多难,只是两个男人之前,毕竟没那么细致。
于是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端到眼前的时候,路衡谦像是脑子瞬间短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不怪我了?”
薛枞不过是见他为了孟南帆从昨天忙到今天,连饭也顾不上吃,才有些自责。薛枞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的,顺带照顾一下其他人,也没什么要紧。
虽然路衡谦的本意绝不是照顾薛枞,不过他占了人家身体,享受了这些好处,也没有一丁点抱怨的资格。
“本来就没怪你。”
路衡谦似乎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模糊的笑意,一瞬即逝,让他错觉是自己眼花。
一向爱笑的孟南帆从醒来到现在,没见过几个人,更没露出几个笑脸,连现在这个笑,都像是路衡谦用来哄骗自己的。因而路衡谦想也不想,就把责任归咎于自身。
“你不开心。”连疑问都不算,路衡谦的语气相当肯定,“怎么了?”
薛枞摇摇头,他知道症结在哪里,可也装不出个笑来,只说:“你先去休息。”
那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路衡谦此时也有些困意,便不在此话题再做纠缠:“那等会儿一起吃晚饭。”
不知怎地,这副模样特别像一个吵着要和人拉钩的小孩儿,薛枞忍俊不禁,他甚至有些羡慕地,微微一哂,可惜路衡谦没能看到。他已经回房休息了。
薛枞没有支使别人的习惯,他淘米煮了粥,温在锅里,再随意炒了几碟小菜。路衡谦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六点,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好了餐具。
若说方才见孟南帆替他冲药只是有些稀奇,如今这幕对他而言,几可以称得上是石破天惊的震撼。
不仅仅因为对方竟然会做饭,竟然替他做了饭,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眼望去,餐盘里绿油油一片,间杂着一点惨淡的白,倒也不是全素,只是就连仅有的几片肉也像是清水里捞出来的。
摆盘不是不漂亮,可是……
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的孟南帆,在外人面前倒是人模狗样,回到自己家中,蜷着腿跪坐在沙发画画是偶尔的,躺在地上东倒西歪是经常的,一声不吭去户外采风然后在车里裹着外套睡一晚上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和他谈论身体健康,他的反应只会是胃疼时硬要可着劲儿加辣椒,还告诉你:“小酌怡情,今晚缺一杯酒,算是可惜了。”
若有人劝说,再亮出十分人畜无害的笑脸:“学艺术的,哪能这么死板。”
路衡谦对着他,劝也劝不住,也只得放任自流。
如今,这算是大病一场,改邪归正?
薛枞见他并不动筷,疑惑的眼神轻飘飘扫过去:“不合口味?”
与这样的眼神对视,路衡谦再有满腹疑惑,又只得暂且压下:“辛苦你了。”
可这白糊糊的一碗,看起来像是白粥,喝下去果然也没有更多惊喜,甚至连一勺盐也没加。
他向来不爱清淡的口味,自小也吃得jīng细,遇上不合口味的饭菜,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克制着不要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来。
路衡谦喝了一半又哽住的样子被薛枞看在眼里,薛枞解释道:“你胃不好。”
不忍辜负他的好意,路衡谦又喝了小半碗,顾及着他的心情,连眉头都舍不得皱。
他暗忖着,不是改邪归正,怕是矫枉过正了。
终于熬过这受难一般的进食,抬眼却见孟南帆一口一口,嚼得十分细致,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佳肴,竟然格外地严肃认真。
就好像……
就好像活着,对他而言,是一件特别美好神圣的事情。
路衡谦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实在是飘得过于渺远又可笑,在对方停下筷子的时候,问道:“好吃吗?”
薛枞垂首看向空了一半的水煮白菜,思考了一瞬,抬头的时候,路衡谦仿佛从他的神态里读出了“如果不是我已经吃过了就给你尝尝吧”的遗憾神色。
路衡谦一点也不遗憾,他敬谢不敏,只得令好友打消这个念头:“你真觉得好吃?”
就差补上一句:“南帆别吃了,家里有厨师。”
薛枞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的潜台词,语气也有一瞬的尴尬:“……能吃。”
路衡谦见他这样,却像是自己做了多大错事。他这两天是真的觉得孟南帆金尊玉贵,一个烦恼的眼神砸过来就能让他紧张兮兮,于是忙不迭补充:“我是说,很好吃。”
又连忙去厨房又盛了满满一碗:“真的。”
薛枞是真的没有见过他这一面,唇边绽开一点笑意,然后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般,笑痕逐渐扩大,只轻声道:“不用。我知道。”
他这次没有再不留神将“我习惯了”说出口,便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