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琛在季绍庭眼里,是不会纡尊降贵地去主动追求一个人的。季绍庭甚至怀疑黎琛到底会不会喜欢人,他连对他母亲的爱意都表现得很克制。
安排最舒适的病房,用最昂贵的药物,请最有经验的医生,每天傍晚结束工作一定准时来探病,但每次只有一句“妈,我来了”,然后就坐在chuáng边,让季绍庭陪她说话。
黎琛也不是寡言少语的人,只是触及感情的事,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
“追了好久才追到的。”季绍庭说完便飞速地看了黎琛一眼。黎琛心说这个人戏演得很好,连耳朵都红了。
他不知道季绍庭是真的不好意思,他很少撒谎。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季绍庭已经将他自己向“婆婆”jiāo了底,家世背景学历工作兴趣爱好,言无不尽。而正如黎琛所料,他出色的履历表给了陈沛非常好的印象,尤其是他的工作。
“您知道,我是做慈善的,”季绍庭编着故事,“我遇见阿琛,就是在一次慈善拍卖晚会里。”
“我们基金会摆上去的是一幅儿童画,阿琛买下来了,上台合照的时候,那楼梯有点窄,红毯没固定好,滑了边,我差点绊倒,阿琛在后头捞了我一把,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季绍庭揉着发热的耳廓,稍稍低了眼,笑道:“算是我先一见钟情吧,”
“那个故事。”
回家路上黎琛突然吐出这四个字,季绍庭从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里转过眼睛,“什么?”
“你跟我妈讲的故事,”黎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实际在你身上发生过吧?细节很真实。”
季绍庭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说是。黎琛的脸色在幻变的华灯里忽明忽暗,过了一段他问:“所以你对那个扶你的人一见钟情了?”
季绍庭愣了一愣,随即便控制不住笑出了声:“黎先生,那个扶我的人就是画那副画的小孩,叫Harria,我们请她来做嘉宾。”
黎琛一颗烦躁的心终于安稳,而后他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故作平淡地反问一句:“是吗?”
季绍庭起了个头,就继续说下去。他说起小孩子的语气与和陈沛对话时一样温柔,不过更活泼:“Harria那时十六岁,长得很高,但是特别瘦,细细长长的一条。我们收留她以后才发现她是个天才,色感非常好,用二十来种颜色画画都不脏不乱。后来我联络了好久,终于把她送进了一间美术学院。算算看,她再有一年就能毕业了。”
季绍庭轻轻倚着车座的靠枕,连呼吸都柔和得像水:“我答应她,会去她的毕业典礼。”
黎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脸对上了季绍庭的眼睛。外面的灯投进光来,季绍庭在橙huáng色的温暖光域之中朝他轻轻弯了弯唇角。黎琛胸腔里登时一阵悸动,仿佛心尖有一物正破土而出。
他飞速地转回了视线,狭小车厢里的空气就此沉默下去。
这一晚的云层很重,月亮被左遮右挡,只在云的间隙里流出些许银灰色的光芒。夜色深沉而凝滞,像一团深蓝色的焦墨。
回去的路不算遥远,但车堵,于是黎琛换了条绕行的小道。车前灯的两条光柱冲出来,刺穿几尺黑暗。季绍庭偶尔会听见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
街巷口里灰拓拓的,间或有光,但渐渐地就与影jiāo融,洇在一起,沉进梦里。
黎琛将车开进库房时,季绍庭已经在梦的正中了。应该是个美梦,他的睡相恬静甘美,眉毛舒展着,线条分明的眉尾点着一粒朱砂痣。
季绍庭,他仿佛是一种来自尘俗以外的幻象,而这一粒眉尾痣是他寄寓进这具易朽躯壳时所留下的痕迹。
黎琛盯着它看了很久,呼吸渐逐深切,然后他终于伸出手,让指尖轻轻地碰上它。
第二天两人去探望陈沛的时候,主治医师来同黎琛商量后续治疗,季绍庭独自先进了病房。陈沛正在听电台,神情很空,听见季绍庭喊阿姨,就有笑意充盈上脸。
“我今天煲了汤,”季绍庭从角落拉来椅子,“阿姨上回不是说喉咙gān吗?我煲了银耳,很滋补的。”
季绍庭的一对一厨艺课进行得很顺利。他是个肯学习的人,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实践,进步非常快。陈沛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把季绍庭带来的分量都喝完了。季绍庭轻手拭去她嘴边残留的汤汁,眼里都是喜悦:“这么好喝吗?”
“当然啊,”陈沛呵着气说,“手很巧。”
季绍庭真高兴上头了,性子也出了来,趁着黎琛不在,就偷偷抱怨道:“可是今天我让阿琛尝尝,他的脸色就跟喝白开水一样,我还想着是不是我白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