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里反she的火焰寂静了片刻,随后才跳动起来。
“如何模样?”
“白衣,黑发,不端正。”相里飞卢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起初以为是妖邪,但后面确认过,没有魔气与妖气……但也不排除妖邪的可能性。”
又过了一会儿,他想起那少年清朗的声音和笑颜,低声补充说:“他说他……是凤凰。”
这一次,房间里寂静得更久了。
“罢了,大约确实不是妖邪,而是命数。”
长久的沉默过去后,水镜中的声音模糊而低哑,“算算时间,也该到你历劫的时候了。你本该早在十年前渡劫飞升,可你为了留在姜国,硬是一拖再拖……”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说:“这次是情劫,还不错。本来孔雀死了,我们总担心你飞升遇到雷劫的时候,没人护你,现在看来……情劫总是比雷劫好一些,免得伤筋动骨……”
火苗又晃了晃,随后恢复沉寂。
情劫总是好的,多少带点风月旖旎的意味。多少修真者求情劫而求不得,没有男人会真心讨厌。
但眼前这个,仿佛是那唯一的例外。
相里飞卢却嘴唇紧抿,乌黑的眼睫低垂,神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于这个话题无动于衷。
“前辈们,你们应当知道我前来商讨的,不是情劫的问题。”
火光里似乎传来隐约的叹气声。
风拂过,翻动相里飞卢面前的一本书,随即停留在了某一页上。
那本书古旧而厚重,书页膨胀,显然已经被翻阅多次。
“这本姜国谶纬,你五岁时便倒背如流。我们历代国师,就是靠这些先祖们的预示,与天争一线生机,才使姜国延续到如今不灭。这么多年了,我们以为你的降世,会是姜国这么久以来的最大福音,却没想到到底是……福祸相生。”
那些古老的字样,不知道被他看过多少遍,轻轻抚摸过多少遍。
他看着谶纬中写明了这个国度,如何在漫长的雨季中生长出来,第一任姜国皇帝如何与国师立下历代守护之约,姜国的人民如何一步步地安居乐业……他是预言中最闪耀、最优秀的那一个国师——“天生佛子,不修不法”,注定是姜国有史以来最qiáng大的一个保护者。
他的指尖慢慢往下移动。
而他这个历代最优秀的国师,必将撞上亡国之兆。
——“凤凰一出,姜国即覆。”
“你飞升渡情劫,其实对你是好事,如果合适,未必不能成就一段良缘,我们也都会高兴。只是姜国……大约是你与姜国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但谁能说得清?给他情劫试炼的人,恰巧是一直凤凰。谶纬中所预言的命运,居然以这种离奇的方式落到了他们头顶。
“不会。”相里飞卢沉声说,空dàngdàng的佛塔中更加寂静了,“没有福祸相生,只会有姜国永存。”
他这句话中的笃定,惹得水镜中的火光突然爆起。
“你糊涂!谁不想飞升?孔雀在时,你也曾经为了他而努力修行,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你却反而要放弃这个机会么……”
“十年前我可以不渡雷劫而放弃飞升,而今也可以不渡情劫而放弃飞升。我此心为姜国而生,容不下其他人。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相里飞卢站起身,轻轻合拢书页,转身往塔楼上走去。
“那神若是凶兆,我便杀神。”
青月剑依然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剑鞘寒光闪烁,一如既往。
*
姜国佛塔比城墙更高,一眼可以将姜国国都最繁华的地方尽收眼底。
这最巍峨肃穆的地方,只有一些守卫守在护院外围,还有一些国师台的学徒、云游的僧侣和道人过来借住,九层高塔,越往上走越冷,越暗。
传说中姜国建立在亡灵聚集之地,又因为属yīn属水,本来应该兴盛不起来。但这佛塔之下镇着姜国古往今来的所有怨魂,让它们无法作恶,这才有了如今的姜国。
他每天都会走上三遍这条路,踏过蜿蜒盘旋、古朴浸润的砖石,千年前的讲经声依然存留在砖石的缝隙里,最高处的塔楼,有一道横桥,与城门的哨岗连通,留下十三个城门门dòng,最中央的那个地方,是他打坐、诵经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陪伴,点一盏灯,手里握着他的青月剑。
他只要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青石铸造的雕塑,姜国来来去去的人都会看见他,随后说上一声:“大师在那里。”能给这个国度带来长久的心安。
今夜有人等在那里,是禁军护送的百姓,在雨夜之下排成长龙,黑夜里,一眼望过去有星星点点的光,后边才发现是带着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