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意外啊。”裴允宁眯起眼,望着胥白玉的黑眼圈,不怀好意地笑了,不过这时他并没有八卦的心力去打听到底是哪门子意外,因为他们的带教老师,也是科室的主任,正朝他们走过来。
这位主任从医二十余年,在脑梗塞与认知障碍的治疗方面颇有独到之处。见他过来,裴允宁吞了吞口水,轻咳了一声,赶忙往胥白玉怀里塞了个笔记本,低声道:“走,赶紧跟主任查房去。”
胥白玉原本站得还有些松散,见主任进来了赶忙挺直了腰背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之前在笔记本上记录的病人情况。主任严格得很,以至于胥白玉如今已经不敢再抬眼与主任对视,生怕下一刻就被提问早已忘了多年前的本科时代从哪本教科书上学来的知识点。不过这天早上主任竟然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整趟查房下来除了病人的情况其余并未多问,这在胥白玉来科室的两个多月里还是头一遭。
查完房胥白玉刚想松一口气,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的主任却忽然回过头来冲他俩摆了摆手:“小裴,小胥,都过来吧。”
胥白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好在裴允宁反应快,见胥白玉如同脚底抹了胶水般一动不动,他赶忙应了一句:“诶,这就来。”说罢便拽着胥白玉往前走。
“你不会忘了吧?今儿主任出诊专家号,昨儿中午不就通知了嘛,说让咱俩过去搭把手。”他们主任出诊时经常带几个规培医师在身边做帮手,对年轻的医生们来说这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见胥白玉紧张到顺拐,裴允宁深觉不可思议,压低了声音:“师弟,你这样可不行。”
“今天早晨差点迟到,我都快吓懵了,哪还想着这个?”胥白玉老实地跟在裴允宁身后,快走了几步赶上了主任。
“就你理由多,”裴允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打趣道:“有这工夫还不如好好练腰穿,省得下回又被病人投诉。”
“你当我没好好练?”胥白玉觉得自己在医术的钻研上一向是个极为认真的,故而对裴允宁这番教训很是不服:“之前我太紧张了才会失手,上周和上上周做的不是都成功了嘛。”
胥白玉确实紧张,想当初他博士刚毕业时也算得上志得意满,没成想来科室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漫漫长路上也才刚碰到起跑线。实战和纸上谈兵太不同了,就拿他们神经内科做得比较多的腰穿来说,无论在学生时代对着假人练习过多少次,等要真正独自上阵了,胥白玉还是紧张到手抖。
他们跟着主任一路走到了诊室,见主任正在忙着收整东西,胥白玉偷偷问裴允宁:“对了,今儿主任怎么来得这么早?以往出诊也不见得这么着急吧。”
裴允宁把一沓资料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回身道:“应该是有病人预约过。”话音刚落,裴允宁无意间抬头四下看了几眼,正瞧见诊室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赶忙冲那人笑了笑,转而对胥白玉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胥白玉顺着裴允宁所指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中长风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胥白玉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奇怪,以至于没忍住多递了些目光过去:这人的头发简单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让胥白玉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学校里好些理工科学生的做派。他面容gān净,面色微微发白,比寻常皮肤白的人还要稍白一些,身形高挑瘦削,原本修身款式的风衣穿在身上也添了几分松垮,映衬之下稍显出了几分憔悴。可与这极不相称的是他面上的平和谦逊,配上清秀的五官,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只消看上几眼便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这并不似冬日暖阳,也不像夏日凉风,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头一次见面,没来由的,胥白玉便觉得这人断然不会有那般激烈的时候。怎么说呢?胥白玉仔细想了想,只觉得好像忽然之间为小说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找到了现实的注解。
他就是预约过的病人?没等胥白玉问出口,裴允宁先说话了:“于先生。”
那位于先生轻轻笑了,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而后便扶着一位老爷子进了屋。
“老爷子,您还认得我吗?”主任笑了,扶着老爷子坐下。那位老大爷也笑呵呵的,不住地点头:“认得,认得。”
“这位是于先生,他父亲是咱主任的病人,阿尔兹海默症。”裴允宁极为耐心地低声跟胥白玉解释道:“主任说他们在咱这儿已经治了三年了。”
胥白玉站在一旁,眉头不觉间便拧紧了:这位于大爷的情况看着实在是不容乐观,别看他笑呵呵地应着,其实还真不一定记得主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