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在某家知名的快捷宾馆见面。
沈恪说:你去哪里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林声只是回复了一句“没问题”,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淡,殊不知,在这看似冷淡的三个字下,掩藏着的是他在燃烧的、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一个没见过面只在网上jiāo谈过几次的陌生人竟然成了他吊着的最后一口气,这说给谁听都会觉得可笑。
林声站在浴池门口深呼吸,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的鞋和灌满了寒风的裤管。
鞋子是几十块一双的脏球鞋,穿了好几年,一年四季就那么两双换着穿。
裤子是几十块一条的牛仔裤,洗得褪了色,膝盖处已经磨薄,裤腿已经磨起了边。
再看看身上这件外套。
林声觉得,总归要像点样子的。
他的时间还早,转身朝着公jiāo车站走去。
从这里到每月去签字领大纲的工作室要将近两小时的车程,林声不急,他只是担心。
原本因为编辑的几句话觉得已经被压垮,甚至敲出了那句:这次结算之后我不会再跟你们合作了。
可是这才多久的工夫,他竟然上门去了。
林声得把钱要来,他现在很需要钱。
其实是没抱太大期望的,这笔钱他已经追了很久,可迟迟没有拿到,他并不觉得自己亲自登门就能拿到这笔钱。
但人或许真的不会永远走霉运,当他敲门进去,那个作家竟然在。
很多时候林声会觉得这事儿很可笑,一举成名的青年作家在写出代表作之后就几乎放弃了写作,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召集了一些编辑和枪手,对于有名气的人来说,赚钱可以说是很容易了。
这几年来,林声也看到过不少这个作家办签售会或者参加各种活动的消息,不管后来他出版的书写得如何、风格多么颠覆,拥护者依旧只增不减,也真的赚得盆满钵满,只是那些把钱和爱送进他口袋的人并不知道,这绝大部分的文字并不是出于这个人之手。
但这并不重要。
林声知道,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敲门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个作家还愣了一下,对方也看向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林声客气地打招呼:“宋老师你好。”
这位“宋老师”其实比林声还小一岁,他问林声:“你找哪位?”
坐在他旁边的编辑看见林声赶紧问:“你怎么来了?”
林声是来要钱的,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想问问这两个月的稿费今天可以结算吗?已经拖太久了,我没钱吃饭了。”林声说这话的时候,站得笔直,他并不是在祈求,他只是陈述。
编辑面色尴尬,倒是那个作家转过头去问:“这是咱们的写手?”
编辑用手指蹭蹭鼻子:“对,每个月他jiāo稿最快。”
“稿费还没发?两个月了都没发?”
林声听着他们的对话,看样子工作室的老板都不知道钱没发到写手这里。
今天还真的来对了。
林声从工作室离开的时候,转账已经到了,他是特意等着转账信息到了,又用手机查清楚了余额才离开的。
青年作家,也就是林声的老板问了他的名字,林声说:“这不重要。”
对方笑了:“那什么重要?钱重要?”
林声也笑了:“对,只有钱重要。”
林声发誓他没有内涵对方的意思,但话都说出口了,气氛已经变得尴尬了。
一切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终于拿到了钱。
于是,当天晚上,林声顶风冒雪地去赴约时,穿上了新衣新鞋,还给自己剪了个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都jīng神了许多。
他提前抵达,站在宾馆门口给沈恪发信息。
他说:我到了。
沈恪让他先进去,理由是外面风雪大,太冷了。
但林声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在门口等着对方一起进去。
虽然两个大男人去开房会有些不好意思,可林声希望进门的时候自己身边有另一个人。
他从来都不是会过分依赖别人的人,可是对沈恪,还没见过面却把一切寄托都qiáng行塞给了对方。
他就那么等着,站着,身上落满了雪。
林声不知道沈恪会从哪个方向来,于是他擅自猜测,然后朝向西方,像是在跟自己打赌。
他的左手边是匆匆走过的路人,右手边是隔着玻璃窗洒过来的暖huáng色灯光。
他的半张脸掩在夜色里,半张脸浸在灯光下。
他就那么等着,像一个不会动的雪人望着遥远的前方。
林声不知道哪一个路过的人会是他等的人,也不知道他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未知了,这让他沉睡已久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