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林乔感到深深的惋惜和挫败,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对这个男人完全束手无策,有时甚至被对方牵着鼻子跑。
他却不想放弃,继续询问:“顾先生,可以跟我聊聊你的生活吗?除了那些并无不同的梦。”
“那些不是梦!我说过了!而且说了很多遍!”顾揽月飞快地反驳。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盒子,固执地把自己锁在yīn郁沉默之中,说:“我要回家了,再见,林医生。”
话音刚落,他的脚步就已经迈出了门,只剩半边萧条暗沉的背影。
又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仿佛他不是一个心理医生,而是对方梦境的聆听者,虽然这的确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林乔并没有生气,只是心里的挫败感更上一层楼了。
离开心理咨询所的顾揽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驶向清水小镇的郊外。
车子走走停停,拐拐绕绕,一会儿直行一段,一会儿又折回来,在小镇与郊区间漫无目的地徘徊。
顾揽月木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凭着身体的本能摆动方向盘。车窗玻璃上映出偶尔过路的人疑惑又怜悯的神情。顾揽月不觉所见,兀自开着车。
终于,他空dòngdòng的眼眶中蹿起两簇明亮的光,倒映着左前方一整片金灿灿的麦làng。他摇下车窗,凉风送来阵阵麦香,一股脑灌入车内,充盈着他的心房。
顾揽月痴痴地望着那片金色海洋,思绪仿佛拜托了沉重滞闷的躯壳,盛着风投入了那片触手可及的麦香。
他肆意奔跑在田垄之上,麦地之中,追着风,倚着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天地间久久不散的芬芳。棵棵麦穗摇曳着饱满的身体,亲昵地拥抱他,亲吻他。
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拼命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地方去,总之迈开双脚,往前跑就对了。
他一边尽情地奔跑,一边挥舞着双手,推开身前洋溢着热情的麦làng。终于,眼前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金色。
不知怎么的,他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轻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轻快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顾揽月深吸一口,只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撩起那层金色的“麦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天是那么高,地是那么远,绵延万顷,jiāo汇于那渺茫如水墨泼洒挥就的一点残影,却又如此包容地拥抱着不远处山丘上的那座小木屋。
正如无数画家在亲手毁掉上百幅劣作后,极尽所有的绝望与渴望而倾注之下的最后一次尝试,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浓淡相宜。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存在,这就是一幅画,被无名之人藏匿于天高地远的金色海洋后的一幅绝作。
顾揽月一步一步走上前,想在极慢的速度中努力抓住每一秒去捕攫眼前每一帧的细节,存储到心间。
他行至小丘下,视线沿着漫野的山花青草向上游移,落到上方的小屋上——浅灰色的屋顶,咖啡色的屋身,屋前的走廊石阶外围着木栏,两根粗壮的柱子撑着走廊上方的顶棚。
屋门虚掩着,并没有关紧,是有人在家吗?顾揽月猜测着小木屋的主人。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家吗?”
周围太安静了,仿佛世间万物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麦làng的另一边,而把绝对的宁静安逸留给这方小天地,所以即使他已经把声音压的很低,却仍像放开了嗓子的叫喊,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屋内无人应答,只有飘向天边的他的回声在应和着他。顾揽月感到些许不适和失落,好似有哪里不对劲,这里应当是有人的。他的直觉在内心重复呢喃着这句话。
他缓缓地走上去,不忘避开沿途的稚嫩的花草,沿着歪歪扭扭、一看便知是被人随意铺成的石子小路朝木屋走去。
在距离屋门还有四五步的时候,顾揽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从虚掩着的门缝中听见了似有若无的响动,似乎是脚步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顾揽月心里生出些许期待,他翘首以盼,幻想着屋主人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他们初次见面会怎么打招呼,以及他们认识后会怎样相处……
任他想了千千万万,当门打开,门后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提前设想好的话都成了废话,徒留他目瞪口呆的蠢样子。
他幻想了对方千万种模样姿态,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人……这人……怎么会……令他感到如此熟悉!
不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而是仿佛朝夕相处、经年累月而形成的一种习惯。没错,就好像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出现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