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倒有几分真心。
郝chūn摸不清钱瘪三这个人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好的时候,恨不得扒心扒肺,哪怕家里只剩下一碗米饭,也能全部倒在他的碗里。但兴致一来,摁住他就要动手动脚。
若是郝chūn不搭理他还好,他自己弄一会儿也就消停了。假如郝chūn说一句,无论说什么,钱瘪三都会咆哮着对他吼,十年了,你他妈还没忘记陈景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跟老子拉个手,亲个嘴?啊?
郝chūn不想碰他,只能沉默。
他倒不是想做贞洁烈夫。这个年代,即便他想守身如玉,说出去也会被人笑死。他只是生理性厌恶。
每当钱瘪三有了那个意思,他就只能默默地递给钱瘪三一瓶油,然后关门走开。
有次,钱瘪三在黑暗中哭的特别凶。那次是在电影院,最后一排,他们看到一部不知什么狗血桥段的电影。
那场电影,是工作日的下午场。整个电影院只有他们两个人。
钱瘪三突然毫无预兆的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郝chūn当时觉得很尴尬,试图跟他说话。郝chūn刚凑过去,钱瘪三突兀地大力抱住他,充满汗臭味的脑袋凑过来,双唇拼命在他脸上胡乱亲吻。
郝chūn蜷曲的手动了动,然后垂下眼皮。想,算了,这一次就随他吧。总会有这么一天!
他心里是这样想,可是等钱瘪三当真吻上他唇瓣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大力推开钱瘪三的脸,随即转身呕吐。
狂吐不止。
直奔洗手间。
他那天在洗手间直吐到脸色苍白,huáng胆水几乎都吐出来了。对着洗手台前明亮的镜子,他看见自己双眼赤红,脸色惨白,如同一只游dàng在阳世间的鬼。
再后来,钱瘪三就不哭了。只是打他打的更凶。
*
郝chūn等钱瘪三走到近前,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车子发动起来后突突的颠了两下。
“这车该换了。”钱瘪三闷声闷气的来了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随你。”
车子发动,一路往民政局去。
郝chūn专心致志地盯着方向盘的正前方。
在路上,两人堵了二十多分钟,人cháo汹涌的闹市街口一个个撑着雨伞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雨点打在前玻璃窗上。郝chūn开了雨刮器,默默地看着红绿灯路口一动不动的红灯。
这条路过去,向右拐就是民政局。向左拐,是二十年前郝chūn与陈景明一同就读的金星中学。
呵,二十年前。
05
嗤啦!
一溜儿小男孩站在学校的长条白色瓷砖前,比赛谁尿得更远。
一个眉眼清秀的男生推开厕所门,撇了一眼,缩回手,收回脚尖,掉头打算出去。遛鸟的郝chūn一回头,发现门口那人,高兴地喊了一声:“陈景明,你也来啊!”
陈景明脚步顿了一下,垂下眼皮,淡淡地道:“无聊!”
“切!就会假正经!”郝chūn收回视线,chuī了个口哨,抖了抖,拉上裤子。校服裤肥大的很,上身背心太长,郝chūn胡乱塞了塞,走到外头洗手。
陈景明却还没走,正站在门口,板着个脸儿。
“你不是中途一向不上厕所的吗?”郝chūn边洗手边问他。
陈景明绷着脸,视线平视,看也不看他。
这家伙,又生闷气了!
郝chūn甩掉手上的水珠,在校服上衣胡乱抹了两把,斜着眼,打量了一眼陈景明。
“昨晚你爸又打你了?”
声音很冷。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郝chūn龇牙笑。“没事儿,皮肉伤。咱不在乎!”
说着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陈景明凑过来,掰开郝chūn的脸,仔细地打量他。
两人凑得太近,呼吸喷洒在郝chūn的脸颊。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别,别,别凑这么近!”
陈景明不搭理他,仔仔细细地将这人检视了一遍。从头发丝到鼻梁,哪里都没错过。然后皱眉,“这回没打脑袋?”
“哪能次次都打脑袋!上次班主任不是还找他谈心来着。”郝chūn满不在乎地道。
“那打你哪儿了?”
语气凶狠,像在审问。
郝chūn不自觉地脊背缩了缩。
陈景明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一把拉开他校服拉链,剥卷儿似的往两边肩头扒拉。
“别动手动脚!”郝chūn往后躲。却赶不上陈景明手快,将他胳膊反过来一拧,校服外套就剥了下来。
九月份的天气,郝chūn里头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校服上衣一脱,从肩头到胳膊都是伤。
陈景明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他掀过来,检查后背。
背上大片淤青,条缕纵横。
从脖子下头全是青青紫紫,显然是被鞭子抽过。有几道血红的鞭印高高坟起。陈景明掀起黑色背心,挪到颈子下头,手指冰凉,抚在那坟起的鞭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