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郝chūn抱住脑袋痛苦地嚎了一声,手指痉挛,全身不间断抽搐。
那张脸在眼前放大,最后定格。不是记忆中那个俊秀的打篮球少年,而是一张五官扭曲的脸,左眉到下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男人永远饱含怒气的声音,这次透露出一种痛心疾首后的疲惫。“阿chūn,你还要继续这样疯下去吗?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
郝chūn猛然抬头,死死盯住男人,距离近的彼此呼吸可闻。“钱瘪三,是你!”
静默。
“你终于肯正眼瞧我了。”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呼吸粗重,搂住他肩头的手也在抖动,颤抖的像一片枯叶。“十年了,阿chūn你终于肯再次喊我绰号了!”
“对不起,”郝chūn反手抱住他,汲取男人身上的温度。“是我的错。明天我们就去登记。”
男人抬起空dàngdàng的右袖管,衣衫破损,沾满了斗殴的血污。“十年前,陈景明开车撞残的人是我!是你说,只要我不去追究他责任,你就愿意同我结婚。是你说,你……”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郝chūn猛地一把推开他,然后痛苦地抱住脑袋,胸口剧烈起伏,几乎不能呼吸。
“是你说,”男人仍在残忍地继续。“从此后再也不会去找陈景明。这两年,你拎着背包到处跑,到处委托人给你寻找陈景明,你置我于何地?郝chūn,我爱了你十五年!”
郝chūn低下头,从口袋里掏烟。这个简单的动作,他试了十次,终于点燃了挂在唇边。
嗓子里很gān。
郝chūn盯着钱瘪三不断翕合的唇,瞳仁内的光渐渐涣散。不知过了多久,他笑了一声。长长的烟灰顺着苍白的唇掉落,如一地凋零的陈年旧梦。
“是,我不再爱他了。明天我们结婚。”
“真的?”
“嗯。”
“这次你不跑了?”
“嗯。”
“你不后悔?”
“嗯。”
钱瘪三失魂落魄,双眼赤红,沾着血迹的嘴角似哭似笑。嘴巴里发出可怖的赫赫声,像是一只残破的风箱,吐出来的气都令人毛骨悚然。
在烟雾里,郝chūn看不见钱瘪三的脸。他尽量往长椅内缩了缩,白球鞋内的脚趾不住痉挛。他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曾经砰砰砰激烈如同造反的一颗心,渐渐地死了。
十年了。
陈景明离开已有十年了。也许,他再不会记得他。
又或许,他依然恨着他。
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的人,笑起来那样好看,又怎会低声下气地回头来找他,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分手。为什么,不要他。
郝chūn蜷缩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内,眉眼低垂,再没说过一句话。
*
七月十四日。凌晨五点半。
钱瘪三缓慢却坚定地,褪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jiāo到郝chūn掌心内,然后合着他的手,让他慢慢握住。那姿态,不容拒绝。
钱瘪三最后一字一句说道:“郝chūn,你是我的!”
☆、02
04
七月十五日,黑云压城。
郝chūn打开门,然后靠在墙角点了一支烟。钱瘪三站在楼梯口,满脸不耐烦地瞪着他,目光凶狠。“怎么磨蹭这么久?”
“睡晚了。”郝chūn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吐了口烟圈。“昨晚去医院换药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不能不睡?你他妈就不能给我清醒一点?!”钱瘪三嘴里开始不gān不净地骂。骂声不绝,内容不堪入耳。
郝chūn垂下眼皮,单手插入裤兜。
下一刻,怒骂声又飘入耳蜗。“让你穿的正式点!你穿着破dòng牛仔裤是想去见谁,啊?说!去见谁?!”
“见你。”
像是从牙膏里挤出来两个字。
“知道是陪老子去领证,你就不能高兴点?整天哭丧着个脸,做什么?!”钱瘪三说着要来揪他耳朵。
郝chūn侧了侧脸,避开昨夜的伤口。“轻点。待会儿流血了,不吉利。”
他知道钱瘪三最怕这事儿。出门都要翻老huáng历的人,说了见红,对方肯定能消停一会儿。
钱瘪三果然住了口,伸手来拽郝chūn胳膊。
郝chūn没动。
他一手叼烟,一手插裤兜,没理他,迈动长腿率先从楼梯走下去。
老式的楼。
两人脚步声回dàng在清晨九点的楼道间。年轻人都出去工作了,老头老太们忙着接送孩子。
二十年了,这栋楼内的住户越来越少。
越发显得空寂。
下楼后,郝chūn一支烟也抽完了。他耷拉着眉眼,站在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旁,球鞋碾灭烟蒂。
这辆面包车是钱瘪三的,买了七八年。郝chūn很奇怪,这人分明残疾了,只剩下一只手,买车做什么?
那时钱瘪三的回答是,这车是买来给你跑货的,你整天也就靠你妈那点抚恤金,你爸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万一我不在了,以后谁给你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