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言没理会这声音,抄起茶几旁沙发上的短褂,利索地穿戴整齐了。
深蓝色的短褂衬得他脖颈白皙,扣着纽扣的手指gān净而纤细,短褂沾灰,内里的衬衣却洗得一尘不染。
穿罢褂子,他抚平了领口的褶皱,然后才缓缓开口:“二少爷,康医生快到了,轻言就先…”
“你留下。”屏风里头的声音染了些厚重的喘息。
段轻言端起碗,将温热的中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开,他眉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喝罢中药,他一抹嘴唇,说了声“谢二少爷的药”便带着碗一径打开门出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是衣服布料摩擦过chuáng沿,还是肉身磕碰到硬物,他皆置之不顾了,刚踏出房门,便听闻屋内瓷器破碎一地,像是被人发了狠摔在地上。
二楼走廊上三两个女佣捂嘴把尖叫声吞了回去,段轻言经过时,她们不约而同低了头,踩着小碎步往他刚才出来的房间走。
“滚,都给我滚!”嘶吼从房间内传出。
段轻言在一阵嘈杂中走下楼,迎着一楼众多好奇又闪躲的目光,把步子走得很稳,似乎那些不合理的存在都与他无关了。
楼上传来“段轻言呢,叫他回来”,路上却没人敢上前拦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二少爷的狂躁是一时的,而对段轻言的偏爱才是常态,谁也不想冒着风险得罪了段轻言。
他走得很稳,又很慢,下楼时每一步都踩在每一级台阶正中央,身上是与楼下仆役无异的着装,容貌跟气质却又出众得像个贵族。
丁子坐在一楼门边上,叼着根草不屑地哼了声,但却又偏忍不住拿余光瞧这位美人。
段轻言想加快步伐,但大腿内侧的伤痕却又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莫要逞qiáng。
就在昨晚,段路昇,楼上那只发了疯的野shòu,赐了他一道伤疤,就在最私密的地方。
他今年十八岁,在段宅呆了十八年,大太太还在时他从未受过这般屈rǔ。
段轻言想起了大太太沈素心,心无端揪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原谅了段路昇。
沈素心欣赏他,说他是顶漂亮的,又拎得清,可惜生了男儿身,不然一定是要嫁给段路昇的。
段轻言出门时轻笑了一声,把蹲门口的丁子给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直到段轻言远去,丁子还心有余悸,不断回想自己有何出错的地方。
丁子和大堂里那群佣人一样,都好奇段轻言在二少爷房间里做些什么。有人说段轻言从小跟着二少爷长大,二少爷肯定是要把段家生意托付给他了,还有人说二少爷是怕段轻言趁他身体不便卷走段家的钱,每日需亲自提防着他。
丁子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他觉得段轻言是二少爷的男宠。
第03章
段轻言走出主楼,看见一辆车轧着草坪外一圈的车道从左首开过来,车在正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个穿西服打领结的绅士,嘴上一簇稀疏小胡子,副驾位置跟着下来个小厮,从车上提下几个箱子,一路小跑着跟在绅士后面。
这位绅士便是从国外回来的康医生,段路昇从医院回公馆后,一直由他诊疗照看。
陈管家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梧桐小道来迎接康医生。
待司机把车绕到右首的停车场去时,后头又跟过来几辆车。
段家家大业大,平日应酬少不了,段老爷在时常是门庭若市,登门宾客如过江之鲫。这一年段家被下降头一般,灾祸频仍,段家生意也有所搁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段家的担子还得有人来挑。
车在主楼前停留片刻,便径直开向一旁的偏楼了。
偏楼是大少爷住的地方。
二少爷住在主楼,大少爷却住在偏楼,这在段公馆不是什么稀罕的秘密。
丁子见陈管家过来,急忙把嘴里的草一吐,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了。
段轻言经由主楼旁的石头小道走回了自己房间,就在停车场边上的一栋两层小洋房里,所有段家下人都住在这,除了主人的贴身女佣,为了方便照顾主人起居,她们被安排着统一住进了主楼。
在仆人楼里,其他杂役皆是两人一间,唯有他独占了一间房——得益于他独特的身份。
段轻言是被捡来的,在一个雨夜。
那天,沈素心跟其他太太打了夜场麻将回来,在段公馆大门前发现了他。
他被包裹在襁褓里,一把油纸伞撑在上头,雨水顺着伞骨往下跑,将缠着他的被子浇了个透。
沈素心抱回他时,他已经烫得不会哭了。
两只大眼睛泛着剔透的光,直勾勾盯着沈素心。
沈素心后来说:“我看人准,知道你这孩子日后必定是水灵的,只是没料到是个男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