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七娘子的眼睛就是一亮。
屋nei开有天窗,虽然窗门紧闭,但也有柔和的光线透过红huáng玻璃照下来,整个屋子里没有一张桌椅,四壁全都笼了玻璃,透过玻璃,无数花团锦簇的绣品,正冲七娘子散发着一团团如云似雾的光芒:这都是夹杂了金银线绣出来的名贵物事,甚至屋中唯一一张条案上由玻璃框着的那一扇绣屏上,还有一条五爪金龙傲然长啸,看似正yu破屏而出,须尾飘扬,甚至龙头有一部分,好像已经探出了绣屏。
这一张绣屏,将凸绣法的鲜活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纵使七娘子还是第一次得见,但她知道这就是十数年前令纤秀坊在江北打响名号的乌檀木金龙破海大屏风,也是从那时起,凸绣法才为北人所知,令九姨娘有了‘苏州第一绣’的美名,这张绣屏,可说是九姨娘一生唯一的代表作。
七娘子一时不禁看得痴了。
当她与九姨娘在西北相伴时,九姨娘已经只能做些家常活计,托人外出售卖,所用布料针线,自然不可能这样华美。
然而这张大绣屏上所流露出的风格与气质,却与多年前她在西北的绣品一样,都有九姨娘独有的细腻,与细腻底下含而不露的一点张扬。
在这个没有影像的年代,远去先人所留下的一点纪念,往往可以激发多年前的回忆。
回忆就氤氲了七娘子的眼,让她想起了久已被遗忘的岁月。
在这世上曾有一个人是那样无私地爱她,即使多年以后,这份爱依然绵延不绝,从不求回报。而这也是她前后两世所唯一能享有的亲情。
屋角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七娘子蓦然转头,目注着一个中年人倒背双手,缓缓地自里间转出。
连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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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目光相触,都有一瞬间的怔然。
七娘子咬着唇咽了咽喉头梗塞,才款款施礼,“连世叔。”
连太监摆了摆手,踱到七娘子身边,同她一道观赏起了这华美的绣品。
“这副绣屏,是当年你父亲贺先帝四十大寿的礼物。”他的声音到底含了一丝阉人特有的尖细。“先帝在世时,每逢寿辰,是一定要取出来亲自赏玩的。直到龙驭上宾之后,我费了好些手脚,才从nei库里淘换出来,到手也不过三年。”
阉人们穷苦,手脚gān净的并不多,只是要偷也都是捡好neng手的小件,这样张扬的大件,只怕也就是连太监这样有本事的大太监,能想办法淘换出来,私室收藏了。
七娘子又踱到了板壁边上,一张张绣品看过来,果然也都是九姨娘的手笔。凸绣法虽然后来为纤秀坊所得,但毕竟和九姨娘亲手绣出来的成品有明显差异,像七娘子这样随侍在九姨娘左右,得过她几分真传的知lover,自然是一眼就能分辨。
只是这一间屋子里的大小绣品,就不下百件。
七娘子只觉得喉头梗塞、Xiong中块垒,随着她的每一眼而渐次增qiáng:看着这间屋子,就像是看着九姨娘的一生。尽管她已经入土多年,但在这间屋子里,在她一生的所有作品中,那个很少有人见到的,对自己的手艺有绝对信心的,抱着无限的希望与盘算的少nv,却似乎又活了过来,在这些jīng致的作品后,对每一个参观者盈盈微笑。
她快步踱回了金龙破海大屏风前头,气息甚至已经有些紊乱。
“这是她在苏州绣的最后一副大件。”七娘子瞪着眼前的鹅huáng锦缎,涩然开口。“没有多久,她就有了身孕**然后便去了西北。”
这屋中的所有绣品,都是九姨娘在生育之前所作。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正因为此,在一针一线后头浮现的,是一个快乐的少nv乃至sf**
而七娘子所熟悉的,却是一个已经被生活压垮的失败者。
她从来不知道,回味起九姨娘当年的甜,会让她的心头这样苦涩。
连太监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娘亲在西北的那些作品,不过是按寻常绣帕的价钱卖的,到手的人,也就并没有太珍惜。这些年来我着意搜寻,所得无几**不知为什么,我也很不愿将它们陈列进来。”
这位中年人的语T里就多了几分苦涩,“我毕竟年纪大了,纵使大错已经铸成,回头再看的时候,却总还是愿意想到她最好的模样。”
七娘子首次别转过头,直直地看进了连太监眼底。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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