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遥遥望见自家的大门了,泪水才适时涌出、迷蒙了他的双眼。
万里遥活着到了家。
万宅静悄悄的一片黑暗,然而所有人都没睡。万家凰gān脆就坐在了前院的一间厢房里,瞪着眼睛听门。万里遥刚一拍响门环,她在房内就站起来了。等她快步走到大门口时,守门的张顺已经开了一线大门,放进了万里遥。
万里遥终于到了家,迎面又见了女儿,心里一轻松,登时就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万家凰先前为他急得要死,如今见他全须全尾的回了来,心里也是一轻松,险些也来了个原地落座。手扶翠屏站稳了,她将脸一板,正是有好心、没好话:“爸爸,您让我说您什么才好?您这一天是跑哪儿去了?您就不想想家里——”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怔,发现万里遥身旁还蜷了一团黑影子:“爸爸,您这是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人。”万里遥抬起了那只铐着手铐的手,这回真是委屈大了:“大妞儿啊,爸爸这回在外头,遇上坏人了啊!你看看,二话不说就把我和他铐在一起了,硬bī着我救他。我活活的扛了他两条街!可累死我啦!”
万家凰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怨言,想要将父亲劈头盖脸的狠狠埋怨一顿,可冷不防的听了这一段话,她不假思索的调转枪口,要和父亲一致对外。这时候二顺提着灯笼赶过来了,她接过灯笼俯下身去,仔细照耀了地上的那一团黑影子,然而没照耀出什么眉目来,也不知道这人是天然的皮肤黑,还是蹭了一身的灰,总之是黑作一团,鼻子眼睛都找不着,倒是一直微微的起伏着,证明他还有气。
万里遥伸头过来,跟着女儿一起看:“这是晕过去了?刚才还醒着呢。”他伸手去推那黑影子,推了两下猛然收手,火光之下,他低头看,只见自己蹭了满手粘腻的鲜红,原来这人真受了伤,既是个黑影子,也是个血葫芦。
他的哭腔又出来了:“大妞儿,这怎么办?这要是死在咱们家里了,可怎么说得清楚呢?”
万家凰叹了口气,发现若论娇弱,自己永远比父亲要慢一步,自己这个大小姐还没哭呢,他先哼唧上了。而没有一家主子对着哼唧的道理,父亲既是要哭,自己就得坚qiáng起来。把灯笼jiāo给翠屏,她开了口:“不管他死不死,先得把这手铐打开。张顺,你来翻翻他的身上,看看有没有钥匙。”
张顺答应一声,挽起袖子先去摸那黑影子的胸怀,一边摸一边轻声说道:“大小姐,他穿的这身军装,看着可挺眼熟,好像是原来城里厉司令的兵。那照这么看,厉司令是败了,城里又要来新司令了。”
“谁爱来谁就来吧,横竖与我们没有关系。火车一通,我们就回北京去。”
张顺继续去摸那人腰间的口袋:“大小姐,这地方和北京天津可不一样,天子脚下,乱也乱得有限,这儿可不一样,谁有枪谁就是王,我就怕这仗会打起没完,火车总也不通,那才叫糟糕呢。”
万家凰叹了口气:“先过了眼前再说吧!没有钥匙?”
“没找着。”张顺说完这话,有了新发现:“倒是找着伤了,肚子和大腿都有血。”
万家凰回头吩咐翠屏:“回去找个发夹子过来,要细细长长的。”
翠屏直接从头上拔下了一枚。万家凰把发夹子给了张顺,于是张顺蹲下来,用发夹子去捅那手铐的锁眼,万家凰又让二顺去找锯子,手铐若是撬不开,那就直接上锯子,把它锯开。
结果二顺那边刚拎着锯子跑过来,这边就听“咯噔”一声,张顺长出了一口气:“开了!”
万家凰上前一步,一把就将父亲搀扶了起来。万里遥揉搓着腕子上的手铐印记,同着女儿一起望向地上那团昏迷不醒的黑影子,父女二人一时间全犯了难。
“这个,怎么处理呢?”他问女儿。
万家凰也是犹豫:“照理说就该扔出去,哪有用手铐bī着人去救他的?万一路上遇了他的敌人,岂不是要把您也害死?”
“谁说不是呢,他可不只是用手铐对付我,他还拿手枪吓唬我来着!”
“还有手枪?更可见这人不是善类了!”
翠屏跟着附和:“丘八哪有好的?都是横不讲理的恶棍。”
万家凰望向父亲:“那就把他扔出去?”
万里遥一点头:“应该扔出去,要不然只怕这是个祸害。”
话音落下,院内众人一起沉默下来,又隔了好一阵子,万家凰才又出了声:“扔出去的话……这人就真活不成了吧?”
万里遥没言语,于是张顺试探着开了口:“反正……他那血把那军服都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