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宅前院的一间小书房里,万氏父女拌了一场嘴。
万家凰到来之时,万里遥正在慢条斯理的喝一碗热馄饨,万家凰走到他面前,劈头便道:“爸爸!”
爸爸有点心虚,没敢抬头。
果然,他女儿是兴师问罪来的:“爸爸,您可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通宵打牌?昨夜您这儿到底是有多热闹,能把城外的pào声都盖住?我上个月就提过,说这儿的局势一天比一天乱,不如还是回北京去,那儿毕竟是天子脚下,怎么着也比这儿安全些。结果您是一天拖一天,就不动身。我也知道您的顾虑,可这也全是您的错,说起来咱们万家数您辈分最高年纪最大,说起来也是一家的老太爷了,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自重,还跟人家寡妇——”
万里遥猛地抬了头:“不要说了!”
“那赵三奶奶虽然是个寡妇,可娘家的兄弟个顶个的厉害,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能让您就那么白白招惹了?我早就看这事不好收尾,可我一个做女儿的,您是父亲,我又不便多说。但现在到了这不寻常的时候,您是不是也该把您那风花雪月的心收一收、也顾念顾念这一大家子人呢?”
万里遥本就熬了一夜,累得头晕目眩,正想安安生生的吃点喝点睡一觉,不料家中这头二十五周岁高龄的老凤凰扑啦啦飞过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铿铿锵锵的就把他损了一顿。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挺身而起:“好你个臭丫头,还管起你爹来。说我风花雪月,我不风花雪月我还能怎么着?难道让我坐在家里瞧着你犯愁吗?”
“我有什么短处让您瞧着犯愁了?”
“你出门看看去,谁家这么大的姑娘还没出门子?过了年你可就二十六了啊!”
此言一出,万家凰也变了脸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嫁人难道还是我的错了?前些年我倒想嫁呢,您许吗?您当时挑三拣四,嫌这个家世不好,嫌那个前途不妙,来一个驳一个,来一个驳一个,二姨奶奶那么爱做媒的人,都让您给得罪得再不登门了。我不怨您已经算是我知理,您还好意思怪罪起我来了?”
“我当你是个好样的,谁知道你会没人要?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你三表弟招进来,毕竟那还是个知根知底的正经孩子。但是现在说这话也晚了,你三表弟也就比你小一岁,这些年不通音信,人家肯定早就成亲了。”
万家凰一听“没人要”三个字,气得太阳xué上青筋直蹦:“爸爸!您少东拉西扯的!我没人要?您说这话亏不亏心?莫说我的终身大事就是被您给耽误了,就说这些年在家,自从妈妈没了,大事小情哪一样不是我经手?若不是有了我管家,您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无忧无虑?不嫁人就不嫁人,我不在乎,管家就管家,我也不在乎,可您怎么能拿‘没人要’三个字来羞rǔ我?这是做父亲的人该说的话吗?”
万里遥其实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可万家就他们父女俩过活,朝夕相见,女儿又厉害,所以二人隔三岔五的吵一吵,也不算稀奇。面前这碗馄饨他是喝不下去了。女儿气得要哽咽,肯定也不会允许他再吃别的。绕过女儿走去门口,他取下大衣帽子以及手杖,嘴里嘟嘟囔囔:“好,好,许做女儿的骂老子,不许老子还口。我还没老到动不得,你就这么待我,将来等我真老了,指不定怎么受你的气呢。”
说到这里,趁着万家凰在那里换气哽咽,他且穿且走,较为体面的逃了。
他刚逃了没有三秒钟,翠屏悄悄的进来了——其实早就跟上来了,但是听见了小姐和老爷吵闹,她就没敢上前,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小姐啊……”她试探着开了口:“您别真哭呀,为了这点事哭,不值当的。老爷的嘴您还不知道吗,逮着什么说什么,说完他自己都记不得。”她去拉扯万家凰的衣袖:“您跟我回房去吧,大清早的,您连茶都还没喝一口呢。”
万家凰扯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然后转身随着翠屏迈了步:“不能等老爷发话了。等会儿吃完早饭,你就把行李收拾起来,再让张顺去买火车票。在这儿住着,平时还算清静,可真要是打起仗来,这儿可没有外国饭店让咱们躲进去避难。”
“是,那连老爷的行李也一起收拾出来?”
“一起收拾,一旦张顺买着票,咱们立刻就走。”
说完这话,远方滚滚的来了一声雷鸣,像是天边又开了pào。
第二章2修罗场
万家凰让翠屏指挥仆人收拾行李,让张顺去火车站买票,让张顺的弟弟二顺去邮政局往北京家里发电报,让那边看房子的老仆提前把房子收拾出来,尤其是要预备出过冬的煤来,因为现在已是深秋时节,这次回了北京家中,就算将来还要走,那至少也得是过了新年再说了。这边家里倒是没什么可惦记的——这边是万家的老宅,老宅屹立五十年而不倒,那么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应该也不会忽然坍塌。只要让这边看房子的老仆人小心火烛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