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在汽车里坐了整整一天,这一天里他不吃不喝、不言不动,整个人像是虚弱透了,也痴傻透了。程廷礼先是和他并肩坐着,坐得久了,忽然动手把他拉扯到了自己的大tui上。汽车是美国造,空间算是很宽敞,容得下他抱孩子似的横抱小鹿。让小鹿的秃脑袋枕了自己的左臂弯,他又用右手抬起小鹿下垂的胳膊,要把那胳膊往自己的肩膀上搭。小鹿半闭着眼睛,口鼻之间凝着星星点点的血渍。毫无预兆的,他在程廷礼的怀中猛一哆嗦,像是失了控要抽泣,也像是在梦里受了惊。
程廷礼向后一靠,垂下眼帘欣赏小鹿那张花里胡哨的脏脸。论起年纪,也是大小伙子了,可小鹿的脸始终保持着少年式的清秀轮廓。很标致的一张面孔上,眉目睫毛是浓墨重彩,鼻梁zhui唇则是细致的工笔。脏成这样了,浓墨重彩也还是浓重,细致的工笔也还是细致。
这个时候,程廷礼不由得有些窃喜,因为儿子当年那一脚踢得巧妙,给他踢出了个He心He意的尤物。鹿副官就已经是够高大了,小鹿营养充足,如果由着他长,谁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太高了,程廷礼也不喜欢。
那一脚让他踢,他是狠不下心的,太作孽,可是儿子替他踢了。所以现在罪孽归儿子,人归他。
车队一直高速前进,骑兵队轮着班的随行。凌晨时分,程廷礼到了张家口。
他拉着小鹿的手,带着小鹿下车回家。一天yi_ye过去了,小鹿心里昏昏沉沉的,_gan觉自己像是该下车了,他就下车;_gan觉自己该迈步了,他就迈步。急怒攻心是起初那一瞬间的事情,人在那一瞬间若是能挺住,接下来也就还能活了。
只是活得恍惚麻木,心里一点好念想都没有了,他仿佛始终都是半睡半醒。半睡半醒的时候,会有片片断断的梦,梦里有他自己,也有何若龙。一场接一场的,梦的全是好时候,两人海誓山盟的那些话,一句句的在他耳边响。那么多动人的情话,说的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着你的眼睛,难道会是假的?
小鹿想不通,他发现在这个世上,自己有太多事情都是想不通。
万事全不按照道理来,全不按照承诺来,大千世界,千变万化,只有他一个人最傻。
程廷礼奔波了一日yi_ye,然而因为是凯旋而归,所以jīng神振奋,毫无倦意。前一阵子他在北边和日本人打仗,仗没打好,还险些闹起了nei讧,所以他把儿子派去了南京,儿子是他的全权代表,会替他到南京政府辩解表白。
家中的主人只剩了他一个,他不出声,整幢楼都可以是相当的安静。慢条斯理的洗漱更_yi了,他裹着睡袍坐在小客厅里,前方曳地的窗帘被仆人左右拉开了,露出窗外晦暗的黎明风光——天略略的有点yīn,他想今天也许会是个下雨天。
翘起二郎tui向后一靠,他端起热咖啡抿了一口。一名副官单膝跪在一旁,双手将一只白瓷盘子托到了他的面前。盘子里是热而脆的烤面包片,就着白瓷盘子,他一口咖啡一口面包,食不甘味的吃了一顿简易早餐。
然后接过餐巾擦了擦zhui,他望着窗外天光问道:“小鹿现在怎么样了?”
副官轻声答道:“我给鹿少爷放了_have a bath_水,gān净_yi_fu也都预备了。只是鹿少爷进_F_之后就锁了门,一直没有动静。”
程廷礼点了点头,随即淡淡的答道:“他是累了,让他睡吧。”
小鹿坐在浴缸里,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_have a bath_了。大热的天,又是每天不分昼夜的奔波忙碌,他一身一身的出汗,那汗渗透军装再被晒gān,军装后背上一片一片的泛白,都结了盐霜。
除此之外,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有伤,都是皮r伤,先前毫无知觉,如今坐在水里泡久了,才_gan到了丝丝缕缕的痛意。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他忽然笑了一下,因为看自己的手很滑稽——齐腕一道界线,界线两边黑白分明。右手的食指指甲缺了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缺的,看在眼里,才知道了疼。
拿起香皂涂抹了脑袋,他又想起来自己昨天差一点就对着这个脑袋开了枪。幸好没死,否则就成笑话了——老子是情死,儿子也是情死,全是为了男人,何其可笑,何其可耻!
洗净了满头满身的香皂泡沫之后,小鹿起身穿了薄薄的睡_yi。出了浴室进了卧室,他走到大chuáng边坐下来。望着窗外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应该想什么,于是就什么也不想了。
抬起tui躺上chuáng,他向下一躺,闭了眼睛便是天旋地转。
小鹿一觉睡到了中午。
在朦朦胧胧要醒没醒的时候,他听自己身边有隐约的响动,仿佛是有人在喝水翻报纸,声音轻柔。摸索着向前伸出一只手,他下意识的想:“若龙怎么醒得这么早?”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因为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笑。连滚带爬的挣扎着坐起了身,他望着面前的程廷礼,记得自己已经锁过了卧室_F_门。
程廷礼依旧裹着一袭睡袍,靠着个大枕头半躺半坐。抬头对着小鹿一笑,他顺势将手中的一份报纸放到了chuáng头矮柜上:“醒了?”
小鹿愣怔怔的看着他,也开了口:“gān爹。”
程廷礼抬手对他一招:“过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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