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礼仰卧在一张大躺椅上,脑袋下面垫着个小凉枕,躺椅不够长,所以一名副官蹲在下首,在他的两条长tui下面各放置了一只小矮凳。另有一名副官站在上首,仰起头为他撑开了一把大阳伞。
一双手从天而降,将一副墨晶眼镜架上了他的鼻梁。然后他一张zhui,点燃了的雪茄也被人送到了他的齿间。咬着雪茄shenxi了一口,他惬意的侧过脸,眺望向了远方的群山。以他这个年纪和身份,其实是不大应该亲自往战场上跑了,不过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不如说它更像一出好戏,戏中人因为无知无觉,所以演得格外动人,动人得几乎让他想笑。
他半躺半坐的在这一处草地上晒太阳,周围被警卫团围了个严密。越过警卫团再往远看,无边无际的,依然全是他的人。人山人海围着个小小的孤岛,孤岛中央瑟*着何若龙那一群残兵败将。
这个时候,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军座,陈参谋回来了,您现在见他吗?”
程廷礼扭过头,在那发出温柔声音的青年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答道:“让他过来。”
陈参谋因为这些天一直跟着何若龙摸爬滚打,回来得又是诡秘匆忙,所以灰头土脸,形象几乎堪称凄惨。快步走到程廷礼面前,他昂首挺Xiong的一敬军礼,斩钉截铁的说话:“报告军座,卑职已经将何逆的电报班领了过来。现在敌方和外界彻底无法联系了!”
程廷礼笑了一下:“何若龙本人现在怎么样?”
陈参谋是半年前被程廷礼派进何团的,因为一贯少言寡语,造反之时也无异议,所以在何若龙身边颇有一点亲信的意思,而他对何若龙的观察与了解,也是格外的shen刻一些。
“报告军座。”他规规矩矩的清楚回答:“此人目前十分惶恐,已经方寸大乱,他的部下军官们也是各怀心思,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他卖命。”
程廷礼取下雪茄递给身边副官,然后懒洋洋的坐起了身,自得其乐的笑道:”去,让他们把pào架起来,再给我轰他一个小时。”
何若龙万没想到自己会陷进程廷礼的埋伏圈——他只顾着往南跑,因为起初跑得畅通无阻,所以他还暗暗的窃喜,就没想过自己带着队伍公然穿过一家家军头的地盘,怎么可能没人拦他。
跑着跑着,前头忽然开了pào,后头也跟着开了pào,东南西北全有了人影枪声,他和他的队伍被困在了一片山谷之中,连个好地势都没占着。四面八方的士兵们居高临下,架起大pào对着他们随便轰。他急了,连着指挥了几次突围,人死了不少,却是始终冲不出对方的包围圈。他部下的小兵全是土匪出身,无论是当土匪还是当丘八,所图的不过是一个财字,现在财没落到多少,反而先要送命,那谁肯gān?横竖跟着谁扛枪都是混饭吃,而何若龙又不是他们的祖宗。
队伍被围了两天,两天之后开始有小兵带了枪,偷着往对方阵地上跑。对于这样的叛贼,何若龙红了眼睛,抓着一个毙一个,然而毙不完,还是有那胆大的敢逃。
何若龙连着几顿不吃饭,不饿,Xiong口被一团热气壅塞着,连口汤水都咽不下。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脑子里轰轰的响,几乎无法正常的思考。双手横握着一_geng马鞭子,他垂下眼,看自己的双手在哆嗦。
这么大的巴掌,这么大的个子,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大的志向,先前那么大的仇都报了,那么多的苦都吃了,都从土匪熬成团长了,难道大好人生戛然而止,自己这回就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山沟里了?
死了之后,没人管没人埋,烂在草里,臭一块地。或许_geng本连具全尸都落不下,一枚pào弹从天而降,直接就能把他这个人从有炸成没。可是,可是,他颤抖着想,自己怎么能“没”呢?自己才二十多岁,好日子刚开始,还没活够呢!还没活透呢!怎么能没?他还没当上旅长师长,他还没住进天津租界里的小洋楼,他还没享受过,他还没呼风唤雨过——所以,怎么能没?
何若龙想到这里,不由得闭了眼睛。一闭眼,前方便是黑暗,仿佛shen不见底的鬼门关,正等着他往里迈进第一步。先前的勇气与豪情被恐惧与绝望一点一点的消磨光了,他现在只是哆嗦,只是怕。
他又想起了小鹿——他想如果小鹿此刻能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会不会更勇敢一点?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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