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腿跳下马,海营长笑呵呵的走过来,因为这些天还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带出了拉柳子时的声口:“大哥……不是,团座,我刚满城跑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确是一个兵也没有啦。”
顾云章轻声开口问道:“葛啸东跑了?”
海营长忖度着答道:“那我猜,肯定是跑了!”
顾云章转头望向天边那一轮红日,神情痛苦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满脸烟尘灰土,不过本质上生的白皙清秀,神情痛苦也是西子捧心。
然后他提着那把骑枪,默默的继续向前走去了。
顾云章一路走到了县府里。
坐在县府大堂上,他先从勤务兵那里要来毛巾擦了把脸,然后又让对方给自己端来了一碗井水。
把枪横撂在大腿上,他从衣袋里翻出一个冷硬烧饼来。
摇头晃脑的咬下一小口,他用水将饼送进了肚子里——打了一宿的仗,又是最后一拨进城的,他真是饿极了。
烧饼吃到一半,堂下带来了五花大绑的县长。县长是个长袍马褂的胖子,小山似的跪在地上,浑身的肥肉都在战栗。
顾云章把饼放在案上,而后抬起头来,和声细语的问道:“你老贵姓啊?”
他说话声音偏小,所以县长须得竖起耳朵方能听清:“顾团座,免贵姓吴……”
顾云章不等他说完,又接着问道:“听说吴县长和葛啸东关系不错,是吗?”
吴县长知道他和葛啸东是一对生死仇家,吓的登时就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那可谈不上……鄙人身为一县之长,也就是在葛师长路过本地之时,略尽一点地主之谊罢了。”
顾云章垂下眼帘,yīn恻恻的一笑:“地主之谊?很好,现在这个地方归我顾某人管了,军队需要给养,你把完粮纳税这个事儿给我办了吧。”
吴县长颤巍巍的低下头,迟疑半天后才鼓起勇气答道:“顾团座,不瞒您说,上次葛师长已经从县里征走了上千斤的粮食,布匹另算;把清余都给掏空了。现在您再让我去找给养,那真是……qiáng人所难啊!”
顾云章沉默了。
片刻后他站起来绕过大案,很和气的点了头:“看来吴县长是只认他葛啸东,不认我顾云章啊。好,既然吴县长不愿再尽这个地主之谊,那咱们就到广场上开民众大会去!”
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冷水,随即拎着枪率先走出大堂。
第2章 新县长
清余县内的所谓“广场”者,指的乃是城东一品楼后身的一块辽阔空地,年节时这里作为集市,吃喝杂耍样样有,那是非常热闹的。
今天非年非节,也挺热闹——东边是士兵排成方队席地而坐,西边杂乱无章的蹲着一片百姓,做小买卖的货郎们缩在角落里,而一群叫花子则见缝插针的各找安逸地方盘踞了,态度悠然的等着看好戏。另有一群衣冠楚楚的人物端坐在前方的长板凳上,那乃是县城内有头有脸的大士绅。
这么多人,一起都静默着面向了北边的大土台。
土台上摆着两把椅子,顾云章坐了一把,另一把空着,没人敢去歇这个脚——也未必都是不敢,但只要不是折了腿,那就犯不上和去顾云章并排坐着。
顾云章这人太yīn了,海营长那样的汉子见了他都打怵,总觉着他会忽然翻脸,一刀捅进自己心窝里去。
于是顾云章就显得很孤独,只能百无聊赖的垂下枪管,在地面上书写自己的名字。
他没念过书,只会写“顾云章”这三个字。
就这么三个字,还是当年葛啸东教给他的。
海营长在台下用一把小笤帚打扫了周身灰尘,又端正了军帽领章,此刻就气派俨然的跳上台来,昂首挺胸高声发言道:“诸位父老,民众大会现在开始,都别他妈吵吵了,听我说!”
台下本来也没人吵吵,他一出声,立刻更成了死寂。
海营长很满意这个效果,自由发挥着继续讲了下去:“那什么,我们独立团进城之后,你们也瞧见了,没杀没抢没睡你们家姑娘,算好样儿的吧?那我们这么仁义,你们不应该让我们在这儿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吧?”
说到这里他理直气壮了,愈发伸出一只手来向着台下指指点点:“你们这个吴县长太不是人,葛啸东来他能送上千斤的粮食,到我们这儿就什么都没有了,操他妈的有这么不要脸的么?所以呢,今天大会第一项任务,就是先把这狗官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