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忽然回忆起两年前。那时,他还是一名校尉,凭着初生牛犊的劲头,跟随三叔顾铣带领三千人夜袭东羯人营帐,斩杀了单于石靺并羯人贵族部众万余人。一夜血腥,他们得胜回营之后已是晨光熹微。顾昀却毫不疲惫,只觉血液仍激dàng,仿佛还身处羯人营地的嘶喊和火光之中。那时,顾铣拍着他的肩头哈哈大笑,带他纵马出营,在糙原中狂奔,直到日中。最后,顾昀一下仰面倒在厚厚的糙甸上……
不过,自己那时的身手若换到现在,定一跃而起将那妖人姚馥之斩作两断!
想到这里,顾昀心头怒气再起,想咬牙握拳,却软软的使不上劲。
头顶的日光忽而被遮住,顾昀回神,一张脸出现在上方。那不是别人,正是姚馥之。
两相照面,顾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馥之不慌不忙,蹲下身,看看他的脸,又将他全身打量一番,唇边忽而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将军现下必定想杀我而后快。”馥之道。
顾昀盯着她。
馥之敛起笑意,片刻,却站起身来,向他深深一礼:“馥之自知多有得罪,方才情急,一时顾不得许多,还望将军恕罪。将军方才所言之事,馥之细细思考一二,并非不可应允。只有一事,还烦将军相助。”
这人的嘴脸和话语转变得甚快。
顾昀微愣,狐疑地看她,脸上yīn晴不定。
不远的王瓒亦凝神细听。
只听她继续道:“馥之闻羯人劫掠边邑,朝廷遣大将军率师讨伐,如今已至平阳郡。诸位可在其麾下?”
顾昀和王瓒闻言,脸色皆是一变。大军出征乃机密之事,她如何知道如此清楚?
馥之似看出他们所想,笑了笑:“将军不必猜疑。边塞非封闭之所,朝廷欲出征,民间早有传言;且大将军率数万之众陈于平阳郡,半月未动,还怕别人不晓?”
顾昀目光微微凝住。她说的也是实情,军中发现染疫无法遏制,便派人到附近乡邑四处询问驱疫之法,难免会走漏消息,焉能守密得许久?他心中一叹,有些气闷,若非疫情拖累,他们如今已出塞外与羯人厮杀了……
馥之见他无所动静,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若是,便目视左边;不是,目视右边。”
顾昀冷瞥着她,片刻,看向左边。
馥之满意地微笑,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馥之正巧也要出塞,烦将军出征之时,顺道带我一程。”
螟蛉子
出塞?王瓒意外非常,直想皱眉。她虽是扁鹊,却岂有女子随军之理?此人来历不明,到时出了差错,谁人担得起?
顾昀盯着馥之,心中犹疑不定。
馥之仍神色悠然,坐直了身体:“将军可以不应,尔等中的是螟蛉子,三个时辰之后方可动弹;馥之若欲离去,即刻便可动身。”
言语中,胁迫之意昭然若揭,顾昀眯起眼睛。
“如何?”馥之神色平静,与他两相对视。
风似乎不再chuī了,街上隐约有孩童嘻笑跑过的声音,再无动静。
烈日当头,汗水沿着额角淌下发际。
顾昀qiáng压下一股闷气,片刻,眼睛朝左转去。
馥之微笑,向他一礼:“多谢将军。”说罢起身,朝堂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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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堂上远远传来细碎的话语声,顾昀只觉胸中气血翻滚,几乎要撞出喉头。
几只雀鸟叽叽喳喳地叫唤着,从外面的柳树上飞入院内。王瓒看着墙头上自在扑腾的雀鸟,又斜眼看看顾昀僵直的身躯,忽而觉得此人可怜,心叹他这趟扁鹊请得委实憋屈。
未几,阶上传来脚步声,顾昀视去,是那个叫阿四的总角少年。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碗,径自走到顾昀身边,蹲下身来。
“阿姊叫我来给尔等解药。”他说。
顾昀冷冷地看着他。
阿四脸上嘿嘿一笑,用匙羹将碗中药汤舀出一匙,把碗置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匙羹送到顾昀唇边,刚要再往里送,忽然瞥见顾昀眼中的隐隐杀气,停住了动作。
他想了想,对顾昀道:“螟蛉子虽使人绵软失力,却非毒物。而若说驱疫良医,恐眼下只有阿姊,将军起身后还望三思而行。”
顾昀的脸一黑,眼睛几乎要she出箭来。
阿四又是嘻嘻地笑,一手将顾昀的嘴夹开,一手将药汤喂进他嘴里。
药汤温温的,带着些野蔬的味道,似药非药。顾昀吞下几匙后。阿四又给两名侍从服下,最后来到王瓒的身边。
最后才给我……王瓒盯着那匙羹,满心嫌恶。这匙羹喂了人,又放到汤里,再拿出来喂人,如此反复,最后什么都有的那点便是我的……他哼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