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劲告辞。
墙上挂钟追赶时间,不停不歇。
他经过她身边,离她腿上的兔子玩偶只有半米距离。突然间他低垂的脸孔划出玩味的笑,一瞬间将yīn沉无聊的老式默片变成你进我退的暧昧写意。
短暂而jīng彩。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目睹他经过玄关的片刻停留,照片上的黑旗袍少女被光影衬得渺小、微不足道,却因她抱臂垂首的姿态显得坚韧不拔。
楚楚起身,拎着她的彼得兔往二楼走,“爹地妈咪晚安。”
“晚安。”一个愤懑难纾。
“晚安。”一个垂头丧气。
“不要以为刚才就算结束!”
“你还想要怎么样?”
她关上门,做彻彻底底的自我隔绝。
彼得兔被扔在宽大柔软的chuáng上,先她一步入睡。
楚楚打开抽屉,在最深处找到一部日记,半旧的笔记本几乎都是空白,只在其中夹着一张冲洗照片——
从斜后方拍摄,男人赤*luǒ的带着汗的肩膀,坟起的肌ròu,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演绎出深夜澎湃的荷尔蒙与激战。
她手握相片,嘴角轻勾,“Hello,Barsix先生。”
1997年1月2日,耶诞节与新年的连番假期刚刚结束,西伯利亚寒cháo余威尚在,嘉利大厦的五级大火连烧24小时,上月11日本埠长官新鲜出炉,新闻热炒95线巴士泊在石排湾被童党烧光。
比利山别墅,泳池的波光来回摇晃着半山繁华,他隔着窗外落雨声,穿过一对“好好夫妻”尖声刺耳的诅咒,未打灯的屋檐下遇见她背影。
于是在此yīn冷沉默的夜晚,撞见一树阒然花开。
☆、肖劲
第二章肖劲
赫兰道9号距离圣玛丽安男女中学共计三十分钟车程,七点四十分,肖劲已然将擦得蹭亮的宾士车开出一号车库。
他十指修长,右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沿,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一个自欺欺人的姿态,幻象中抽完一支烟,聊以慰藉。
难得今日太阳赏光露脸,赠你半山好阳光。
餐桌照例冷冷清清,玛利亚的厨艺马马虎虎没进益,吐司片太老,huáng油煎蛋偏咸,糙莓酱腻得反胃,都说九七是世界末日,果然,一开场事事不顺。
二姐江安安玩过界,彻夜不归,江太太是富贵闲人要坐地吸水吸得两颊回chūn再睁眼,家中唯剩江展鸿与江楚楚有正职,江展鸿是甘心情愿为钞票奔走,万事贪一个勤字,而江楚楚全为应名点卯、敷衍了事,转学两个月,一没老友二没良师,每日上学都同行尸走ròu一个样。
七点五十五分,喝完最后一口柳橙汁,整个食道都被果酸占领。她放下玻璃杯,含糊说一声,“爹地拜拜。”
江展鸿喝咖啡看报纸,全心全意灌注于金融版,眼睛也不抬一下,“用心读书。”
她背上书包,小心避过玄关处散落的玻璃渣,逃跑似的离开这个家。
车门拉开又关上,多一只野性难驯的小狐狸,披人皮穿人衣,如云的长发编成光亮整齐两股辫,分坐两侧垂在胸前。深黑色校服裙全从日本女子学校照搬照抄,百褶裙刚刚好盖过双膝,看一眼就知道,过校门她一定向上提,露出小巧圆润膝盖以及一小段结实白皙的腿,这是反抗威权为自由奔走。
一眼望过去,彻头彻尾学生妹,三月天杨柳树上第一颗芽,吸饱水,向天生,有大把青chūn可供挥霍。
最可怕是顶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悄悄自后视镜里望他半张脸——淡青色胡渣同下颌凹线,样样都在制造多巴胺。
“早,江小姐。”
“早,阿劲——”她故意拖长音,拉扯他昵称。
他瞥一眼后视镜,正巧与她有一秒钟对视。她的目光直白,一点点少女的矜持与掩藏都不留,而他呢?
他放下手刹松开离合,将宾士车发动。
她似乎先赢一局,勾唇笑,“不愿意叫我阿楚?”
汽车驶出大门,拐弯下坡,道路通坦。
“江小姐是我雇主。”
“斯斯文文讲礼貌?原来我看错人。”
他抿住嘴角,结束话题。
她发现他手指骨节好几处擦伤,连OK绷都省掉,整个人像没痛感。
哪来的野生动物。
车慢慢开。
第一日,他领她经过半山豪宅、初醒街市、人来人往繁华。终点站位于赛冷大道与石韦大道jiāo汇处,一座埋葬在繁忙闹市区的圆顶教堂,生子一样发展出错落建筑楼,校门只有两车宽,是在本埠一百三十所大小中学排前十的圣玛丽安男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