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灰蓝色的烟圈慢慢腾腾上升,再慢腾腾散去,最终在暖huáng色光圈外消失不见。
突然间他转过脸,看向窗户后面逐渐失去警觉的素素。
就像野shòu猎捕huáng羊,他抓住了——一只脆弱可怜的小白兔。
她的呼吸猛然一窒,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领口,从窗边逃开。
心脏猛烈跳动,她清楚地了解,那一瞬间她陷进一双浅浅的幽兰的眼睛里,那是闪耀着huáng金的康斯坦茨湖,令无数旅人湮没在突如其来的邂逅中。
仁慈的上帝,这是最坏的结局。
他看着她,看一扇紧闭的窗,看一处漆黑的房间。
他低下头,无声地笑着。之后自觉无趣,摁灭了香烟,收起jiāo叠的双腿,转过身望向敞开的衣柜。
柜门挡住了光,里面孤零零挂着一只带血的吊带袜,细腻的纤维之间似乎还存留着主人的体温。
慢慢地,在他的想象里,陌生的房间也充满了熟悉的香味。
“你用什么香水?”他一直在懊悔,竟然因为体温的急速下降而忘了问。
【“特别补充”:海因茨其实是盟军“间谍”】
Chapter02(三修)
礼拜二,天气晴。鸽子听从哨音飞向空旷的市政厅广场。天空蔚蓝,白云是来自埃及的长绒棉,大朵大朵地开在多瑙河一样忧郁的底板上。
九点有一堂欧洲建筑史,素素必须在天亮前出门。她换上暗灰格子大衣,戴上羊皮手套,匆匆下楼。
咚咚咚,喑哑的吟唱,是木梯子不舍得老去的挣扎。
她在玄关处撞上布朗热家的小儿子安东尼,他带着棕色贝雷帽,两只脚刚刚从闷了两天的皮鞋里挣脱出来。抬起头看见素素略显憔悴的脸孔,咧嘴一笑,“早上好,伊莎贝拉。”
安东尼个子不高,时刻微笑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碧绿深邃的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绿宝石瞳仁上遮遮掩掩,就像浓雾弥漫的河川,让人更加想要一探究竟。
“早上好,安东尼。”
“亲爱的伊莎贝拉,你看上去似乎不大好,难道是因为我的不告而别?老天,我保证,下次消失前一定在你桌上留一封长信。”
他挥舞着手里的《白帽徽》与《路易丝·米歇尔自传》,笑的比冬天的太阳更灿烂。然而,你知道的,法国北部的阳光始终是差qiáng人意。“亲爱的伊莎贝拉,这本书送你,你该认识认识这位蒙马特尔的红色姑娘,她和你一样伟大。”
“多谢你,布朗热同志。不过我劝你赶紧把书藏起来,如果布朗热太太发现你居然在德国人眼皮底下闹革命,我们的晚餐可都要泡汤了。”素素认为,如果“亚历山大”来到巴黎,一定会与眼前穿着体面西装的社会党人成为亲密战友,毕竟他们都是“颠覆”“毁灭”与“清洗”的狂热爱好者。“我还要去上课,希望你能在早餐前为自己的突然消失编好理由。”
安东尼摘下帽子冲她行礼,“下午见,神秘的东方小姐。”
他快活得就像一只吃饱的鸽子,挺着肚皮在市政厅广场前巡逻视察,仿佛他们才是这座城市、乃至于这个国家的希望和主宰。
“保持忍耐,安东尼。”
十一月的巴黎可真是冷,战时清洁工躲回乡下,街道上的积雪很久都没人扫。路上空寂无人,喊一声早上好仿佛都带回音。素素拎着皮包在雪地里跺了跺脚,认命地低下头,迎着风往教堂方向走。
感谢上帝,布朗热教授的屋子离学院步行可达。
叮叮当当,电车开过路口,车上只有一大早赶去市政厅上班的行政人员,都在捧着爱情小说低头看。噢,六月过后,巴黎不谈政治。
素素就要走到街口,昨夜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从三十八号往前开,马达声渐渐扩大,离素素越来越近。
她希望它像斯图卡一样快速飞过,或者她立刻狂奔拐向宽阔的圣日尔曼大道。
不,她得忍耐,她不能像个逃犯一样bào露在枪口下。
不过是三五秒时间,对于在积雪中蹒跚的素素而言,仿佛渡过三五个小时,或者更长。
她深深地后悔着,昨夜翻来覆去向上帝忏悔、祷告,然而无济于事。魔鬼在身后追逐,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也许会沉没在塞纳河底,也许死于党卫军的折磨,恐惧令她颤抖,她握紧了大衣领口,喉咙也被寒风chuī得疼痛。
没有任何预兆,联合大众牌轿车在突然放慢速度,几乎是在跟随时间拉长的节奏,带着山中老猎人的志在必得,与他的小猎物保持着相同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