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蓝屏上,显示出一行huáng颜色的原始电文。
【北非行动组A组:一号目标控制全船,“致命雪茄”地点不明,出货量待查。二号、三号目标方位不明,今晚摸查。】
电文结尾,永远是那个最熟悉的词汇:【敬礼。】
乐声突然奏响,伊比利亚的舞曲华丽而奔放,合着活泼欢快的鼓点、酒吧女挥洒自如的舞步,危机暗潜的华章已拉开帷幕。
……
“上桌!上!”
“来?你不上我上了?”
“彬彬你靠边儿去,你不行就把你那短玩意儿缩回去……我来。”
都醉了。一双细长的眼,笑弯成夸张的月牙弧度,鼻尖笑得皱起来。
英俊的男人抹一把酒水和口水,笑容让酒意晕染得更加浓烈,与一群狐朋酒友一起,几乎半趴半跪在椅子上,就要爬上舞女们踢踏旋转的酒桌。
爬桌去够酒杯的人,弓着大猫一样的身躯,手和脚都修长。从西裤的裤管里bào露出来一段脚脖儿,偏巧还不爱穿袜子。外踝微凸的脚骨,连着脚上几道淡青色血管,蜿蜒着就隐到裤管里,脚面青白诱人。
伸出去的那手更长。
别的一群làngdàng公子哥,也往酒桌上伸手,全都够不到桌子正中的酒杯,只能趁乱浑水摸鱼专门捏女人的脚。唯独他裴公子,就老是比别人手长,“唰”一下就从女郎的两脚中间见缝插针过去了,别地儿他都不碰,飞快就夹出一只盛满雪莉酒的高脚杯。
“你忒么手最长啦,让你手长!我让你手长!……”周彬抓住裴逸,半边肩膀都抓着,贱贱地去打他手,“谁那个短了?谁的玩意儿短了你给我说清楚啊?你是不是五根指头上凭空又长出一副大长筷子啊,你小子长得是螳螂啊!”一群人闻之哄笑。
属螳螂的裴公子,抹脸也笑成一朵花儿。被酒呛了皱着鼻子吸气的无辜表情,着实天真可爱。长手长脚可没人觉着这人畸形,有些人天生就是好看。
“长了一双小贱手。”周彬嘲笑他,还给他灌酒。
裴逸手里这杯也进了嘴,两杯一起。酒水蓦地从他嘴角迸she出来,huáng白色的泡沫液体,she在他胸口衣服上,衬衫里洇出肉色。
这是位于“魅影”号船舱中间位置的小酒馆,每晚都是这样爆满,夜夜笙歌。
吉普赛女郎从巴塞罗那的港口上了船,红绿色大摆长裙在长条酒桌的上方飞旋。灯光在每位酒客湿润的眼膜、狎昵的视线中闪烁。地板咚咚作响,随着夜航的波làng与不安分的人心左右摇动。烈焰红唇在灯下颠倒众生,舞姿奔放……
这种酒馆,既能勾得阔少们前来体验民间妖男艳女的地道风情,顺道寻欢作乐,又能让住底舱的穷小子们挤进门槛开开眼界,打赏几块小费就有机会一近芳泽。所以这里客人最多,龙蛇混杂。
一条船很大的,但一条船也就这么大点地方。
在一条船上,该见面的人,早晚都要碰面。本就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谁还能假装不认识谁那张脸啊。
两名丰满婀娜的舞女,大笑着,弯腰一把捉住姓裴的手。男人都上桌了,舞蹈的高cháo就要来了。
裴逸想推开没能逃脱,无意间bào露了年轻男人的腼腆羞涩,垂下眼睫笑了。毕竟没那些舞女老练油滑,踉踉跄跄就被拖上桌子。
帅哥一笑,再一抬头,十数米开外,就是久违了的章总那双凌厉又万分震惊的眼。视线像开了刃的冰冷的刀锋,斩开四周炙热的空气,直刺入他的面庞。
酒桌在晃,杯子在晃,船也在摇晃……
流水般的记忆冲刷而下,瞬间化作昏huáng灯下无数条被拉长的明亮的光线,纷纷乱乱缠住了章绍池的眼,撕扯着他眼球上早已爆红的血管,几乎当场从眼眶里溅出两泡子血!
怎么会这样。
这是在哪……
章绍池在进门之前,已经找人查过全船游客名单。他甚至灵光乍现,把大副二副、酒馆舞厅服务生、乐队chuī拉弹唱甚至底舱船工烧煤工和保安的名单,能查到的都查过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没有看到他想找的名字。
不会,就不应该在这里。
假若不是,那些细枝末节的痕迹又怎么解释呢。在这艘由重武器和打手保镖控制的带货邮轮上,每一趟出海过关的航线,都是jīng心设计,有目的而为之……那头西伯利亚熊闲暇之余把玩的雪茄盒,都能被人动了手脚,就凭咱们章总多年走南闯北积攒的经验直觉,一定有他认识的人在船上。
这一整天他都没闲着。他找过。
主要的几条走廊,客房,楼顶餐厅,舞厅,前后甲板。他也就没去楼底下最廉价的那一层每屋住四人还是上下铺的鸽子笼了——总不会穷得住那地方吧,那能住人吗?
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那味道。
抓不住,又放不下,让他心悸而抓狂。
直到半小时前,发觉顶层高级客房全部增加了武装保安,船上突然冒出一些之前不曾露相的qiáng壮身影,还有许多双打量监视他们的血红眼睛,他已经暗暗确认了。
“熊变态没来,真好啊。”许冉小声嘀咕,进门时先机智地排查最让他忌惮的那位。
许冉去拉他老板的手。章绍池诧异地回头看这妖jīng一眼……手拉手这种事,当真不习惯,轻轻挪开了,真别扭。
章总落座,角落里三面沙发合围的雅座。他伸开膀子,一条手臂自在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就喝一杯。原本都懒得看远处桌上跳舞的姑娘,直至“哗啦”一声杯子磕碎在地勾住他的视线,裴先生在醉意狂欢声中,终于上了桌。他才看到。
章绍池面无表情,坐姿稳如泰山,甚至横放在左膝上的这只右脚,鞋骨的边缘都纹丝不动。
四道目光,彼此好像毫无相识之情或留恋之意,扫过对方面庞,划过那双眼。
视线冰凉如水,黢黑如夜,只有极度充血的眼球bào露了瞬间的失态。仓促直视,骤然重逢,没有给他构筑心理防御的机会,外qiáng中gān的铠甲从肩头一泻而下。
那股子心火,硬是凭借这老大不小的年纪与几十年阅历,自己给自己一脚踩灭了。
“那男的谁呀?”一向机灵的许冉都没认出来。
可不是认不出么,爬上桌寻欢的两位年轻男士,这满头满脑色彩斑斓的洗剪chuī,愣是让章总下一口酒勉qiáng都已喝进嘴里还是没忍住,喷了出来,眼里呛出水汽。丑死了!
打扮虽然很蠢,舞步还是耐看的,尤其那一双灵活踢踏的长腿。
狂欢的酒液喷she到天花板上,弄湿了肆无忌惮的笑颜。帅气的男人步法娴熟,抛掉了拘谨腼腆,搂着女伴的动作愈加亲密豪放,一条腿楔入,再后撤,抬手推腰,随即搂住姑娘后腰往前一探身……飞速的旋转,华丽的群摆,满眼都是肉色光芒。
那腿真好看,真够味儿。
一个人在极度震惊时是说不出话的,更不会像没经过事的生瓜蛋子那样大呼大叫面红耳赤。四周灯红酒绿群魔乱舞,章绍池就如一尊毫无人味儿气息的雕像,极度沉默和冰冷,哪怕内心已巨làng滔天。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些年,你去哪了。
……
顶层海景房,走廊层层戒备,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了。
尼奥扬科夫斯基先生的卧房chuáng头,也有一部加密手持电脑。屏幕十分娇小,黑底配上小号字母,读起来吃力费眼。这家伙的一双大手看似粗糙,敲字却熟练飞快,输入一长串密码。
房门附近三名健壮保镖,立成三根不会说话的人型柱子,都不知晓他们老板刚刚收到什么内容的短讯。
“北非行动组A组。”
“致命的雪茄。”
哈哈哈哈。
伊利亚用口型念出这一串绝密电文,满意地狞笑了,眼光狡黠志在必得:“等的就是你啊,我的小宝贝。不逗你你还不出来呢,我的小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