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乔氏说话的当口,沈如柏依然埋首于案头,梳理着手里的几本佃农账册。好不容易等到了沈乔氏说得又是歇了一口气,开始呼噜噜地吸起了水烟,他才慢慢地抬起头,微微眯着一对俊目道:“母亲,这样的话请止步于儿子的书斋,莫要入了旁人的耳中。我与若愚乃是两情相悦定下的终身,岂可因着她遭逢了意外,便背信弃义,而被世人唾弃!”
沈乔氏听了,再顾不得嘴里的水烟,急急地坐了起来,气愤地敲着榻沿儿道:“那个李二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的汤药,这般执迷不悟,难道你真要‘嫁’入那李家,一辈子伺候那个痴傻的姑娘不成!”
沈如柏记下了最后一笔账册,便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身来,高声招呼书斋外的书童备好马匹准备外出。
沈乔氏虽然一向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向来心思难测,可是如今眼见他竟是这般执迷不悟,罔顾自己的劝导,恼得也是顺不过气来,直直地站了起来,准备再训斥儿子一番。
可是还未等她开口,沈如柏已经转过了脸儿,冷冷说道:“上个月府里有三百两银子对不上帐,听管家说是母亲您调拨了修缮祠堂的银钱给了舅舅家……”
沈氏没想到儿子突然问起这由头,不由得表情微微一滞,只听沈如柏接着说道:“您也说了,如今我们沈家式微,大哥不在,这沈家的门楣要靠儿子苦苦支撑,如今我们沈家已从数年前的入不敷出,到现在尚有盈余,母亲您的衣食无半分减损,就算您手里这滇南烟丝乃是白银五十两一钱,也从未有一日的断供。儿子不求其他,但求母亲看顾好沈家的家宅银库,便是儿子之福,沈家之幸,至于其他,还望母亲不必烦忧叨念……”
这冷风一般的话语,只让这沈乔氏的脸上青红一片,她乃是富庶之家出来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去世的夫婿还有大儿子都是对自己百依百顺,唯有这二儿,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贬损起自己的母亲来竟是不假言词,真是让人气结。
说话间,沈如柏已经丢下犹在发愣了母亲,来到了府门前,翻身上马,一甩手里的熟皮马鞭,直向城北的李家奔去……
就在沈二公子到达李家时,门房的下人通禀说是李老夫人外出寻访名医,要到晚上才能归府。
沈如柏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转身离开,只是将马鞭递jiāo给了门房,然后便一路轻车熟路,径直去了李家的后宅,而李家的下人们也是习以为常,并没阻拦。
因为下人们都知道,自家的二小姐从来都不是深闺里娇养的女子,她与这沈公子虽然尚未成亲,却是感情甚笃,自从三年前定下亲事后,沈李俩家又是合开了几间商号,所以沈公子经常来到府上与小姐见面商谈着生意上的要事,在下人们看来,这尚未入赘的沈公子便是如同自家人一般亲近。若不是因着二年前老爷去世,二姑娘要为父亲守孝,二人早就成亲了,何至于拖延到了今日……而二小姐说不定便能躲过那次灾劫,何至于坠马……咳,说到底,这都是上天的劫数啊!
当沈如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后花园的月牙角门时,花园水池上的凉亭里传来的一声脆响让他停住脚步,抬眼望去,在几簇盛开的英丹花的掩映下,凉亭里那抹稍显羸弱的背影愈加显得有些寥落。
只见那女子背对着他跪坐在石板地上,如同锦缎一般的长发没有挽起,只是随意地任着青丝飞泻,在单薄的肩膀上颤动着。
沈如柏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眼,抬起长腿缓步走上长亭,来到那羸弱的身影之后,低头一望,才发现她似乎打碎了一只白玉茶盏,在一片凌乱的碎玉中正无措地抹着衣襟前沾染的茶渍……那片湿薄的布料因着濡湿,紧紧帖服在女子姣好的胸前,微微映衬出了里面桃红色的围兜花纹,随着呼吸起伏,优美的弧线让人不禁微微凝滞了呼吸……
似乎是瞟到了身旁的大鞋,女子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光洁美好的额头下是双蕴含着chūn水波光般的大眼,只是这双美目似乎失去了昔日的gān练jīng明,略显呆滞怯怯地望着身旁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沈如柏并没有出声,似乎在微微调整着呼吸,虽然已经过去足有两个月了。可是每次见到了她迥异于以往镇定娴雅的怯懦样子,他还是会稍有些迟疑……
摔坏了脑子后,这个昔日八面玲珑的女子便再说不出整句,听从京城请来的名医说,许是血块凝结,一时间阻塞了心智,便是如同三岁的孩童一般,衣食起居都是要慢慢教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