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安全通道,我不喜欢坐电梯。”他转身朝安全出口的方向走去,我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了。
我问:“你每天上下班都爬楼梯?”
他:“嗯,一般上楼都会步行,算是养身。”
我变成了一张书写着有关“江承淮”的问卷调查报告:“那你不戴眼镜下楼梯没关系吗?”
那种略抿笑意的口吻又出现了,江医生答我:“我度数不高。”
我自顾自点头,跟着他拐进安全通道门,迈下第一级阶梯……之后的几层都沉默异常,我和江医生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直到墙上的标识变成10f。
我盯着那个数字,不知不觉都走下来八层了,真希望能一直走着,没尽头。
旁边的白色身影停了下来,我也跟着他站住。江医生站定的时刻貌似也不需要什么依靠,直直的,如同一株漂亮的高木。不像好多人,一站着就得挨着墙或者贴门板才舒服。
看来他是真的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就在我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秒,江医生果然开了口,他说:
“我可以给你联系方式,但是跟患者无关的电话短信,我都不会接,也不会回,”他顿了顿,问:“还想要我手机号么。”
☆、第四张处方单
“要啊。”
一秒后,也许都不到一秒,是立刻,马上,是随即,连忙,是一切迫切的形容词。我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它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明确,它也是我心里的声音。
我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要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在中文里,反复是一种修辞手法,为了达到qiáng调的目的。连语气助词都不再加,听起来笃定又坚持。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我要把它牢牢攥在手里。我将左手放进羽绒服衣兜里,摆出要拿手机记号码的架势,突出我的意图。
而我的右手,也马上在江医生面前摊开,讨债一样。我用眼神提醒他插在制服口袋外边的钢笔:“我是用手机记?还是让你写在我手上?”
连我都开始觉得自己太过咄咄bī人了。
江医生看向我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波动,他从白大褂兜里取出手机,jiāo到我掌心:“你自己来。”
说罢,他还轻轻呵出一口气,好像有点无奈的意思,在里面。
我忙换两只手握着他手机,他用的是黑色的诺基亚925,不是安卓系统,也不是ios。手机外边还套了一只透明真空袋,医院里病菌多,是不是好多医生都会这样?
我隔着塑料膜按开手机屏幕,画面马上跳入wp8简洁而gān净的界面:“你怎么不弄个密码锁,也不怕别人偷偷看你手机?”
“里面什么都没有,”江医生答得很随意:“他们看了也会败兴而归。”
江医生真的跟别的人好不一样啊,大家都拼了命地隐藏自己,他却有种平和的坦dàng。奇怪,我的嘴角又被一股子甜美而窃喜的力量给吊了起来,就这样,笑眯眯地在拨号栏里一颗一颗键入自己的手机号,放佛在郑重地留着什么神圣的印迹。11个数字完成,我还默念了一遍确定没错误,才按下通话键。
我的手机随即在口袋里掀起qiáng震。
“好了,”我挂断通话,刚要把江医生的手机递回去,想了想,又缩回手:“我能把我的号码存到联系人里面吗?”
“可以。”从我步步紧bī的回答开始,江医生的态度就一直和顺妥协。
于是,我又喜不自禁地,妥妥帖帖地把自己存进了江医生的联系人名单,才把手机送了回去。
他接过一看:“小朋友?”
“你之前就这么叫我的,”我煞有其事地说明缘由,也把自己手机翻出来:“这是为了配合你的习惯和喜好。”
你可以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要记住自己曾经叫过一个姑娘,“小朋友”。我在心里想。
江医生听完我的解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按灭屏幕,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
欢欣鼓舞,我埋头保存江医生手机号,并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他好几眼,他好像对我把他存成什么名号完全不感兴趣,窥伺的*彻底为零,他就偏头凝视着楼道的小窗子,他好看的侧脸,gān净的皮肤,就被那一束零星的光渲开来,打出一层柔和的效果,看得人心都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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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一楼的时候,江医生不确定地问:“你会办出院手续吧。”
“入院手续就是我亲手办的,”有种智商和阅历都被羞rǔ的感觉:“我过完年都是应届毕业生了。”
“那就好。”他换上放心的口吻。
江医生停在安全出口前,没有再往大堂里走:“就送你到这了,”他解释原因:“主任带头脱岗,他们会有意见。”
“你不是快下班了吗?”
“其实还有一会。”难怪他没把白大褂换成便服。
大厅人来人往,开门关门,就算开着暖气,室温都还是偏低的。我看了眼江医生制服里面的黑衬衣,嘶了一口凉气:“江医生,你快点上去吧,这里好冷,别受凉了。”
他眼睛里立刻写上笑的字眼,又淡又沉,像掺进瞳孔的一抹墨,溶化在里头,但又清晰存在着,不容易被人忽略。
江医生抬头看向我身后不远处的窗口,“这会不用排队,去吧,”紧接着,他才跟我道别:“我先上楼了。”
“嗯,拜拜。”
我双手插着兜,蹭一下转过身,朝办理出院窗口走过去,我的步伐明明刻意慢吞吞,但踩踏在大理石地面的脚板底,却轻快得要飞起来,放佛踩在一朵云上。
停在服务窗口的跟头,我侧眸朝一楼的安全通道口看过去,那边黑dòngdòng的,江医生已经离开了。
大多数的人,一生中能有什么dàng气回肠赚人热泪,连真正完满的一天都少之又少。但今日于我,就是这之中的一个圆满。很成功,没白活,跟虚度光yīn更沾不上边。
哪怕从明天开始,江医生就会开始对我的凶铃充耳不闻,对我的短信视若无睹,至少,至少,我在除夕夜应该可以收到他群发的新年祝福短信了吧。
至少,至少,我在他的私人手机里,也占有了一席之地。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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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好出院证后,康乔也来医院接我一块去吃个闺蜜餐,她刚拿到驾照一个月,整天开着她妈的车子招摇过市。
康乔人美嘴甜,拍马屁狂魔,还是个学霸中的巨无霸,年年国家奖学金。所以我爷爷奶奶也特喜欢她,看见她就笑成一朵花。
康乔和我一道,替二老医院门口拦好的士,把大包小包安顿好,目送出租车离开,才又掉头折返医院大楼。
康乔不懂我的意思,伸手挡住我去路:“又回去gān嘛啊你,还没要到电话?”
我:“要到了,”我抓着手机调出联系人列表给她看,得瑟:“噢噢噢噢,快看!江男神!”
康乔无语地看看手机屏幕,又瞄瞄我:“所以现在到底是要gān嘛?”
我:“去江医生牌子那,帮我跟他合个影,”我拽她围巾:“快点!”
康乔:“我的祖宗,你刚要电话的时候,直接开前置摄像头跟他自拍一个不就好了。”
我:“那样也太得寸进尺了,会被人家讨厌的,快,照相。”
“你自己爱玩羞耻play也别拽上我好吗。”
“你有没有人性啊,算什么姐们啊,下学期的奖学金考察,我也不想再帮你说好话了。老师问起来,我就说,那个康乔啊,臭袜子堆一周才洗。”
威胁奏效,康乔顺从地被我拉着扯着,往大楼里走,她一脸嫌弃:“好吧好吧,别被别人看见,太丢脸。”
于是,咔嚓,为期十天的住院身涯,就以一张我和江医生介绍框的合影相片宣告结束。
“你要把它当手机桌面吗?”康乔斜着眼问我。
“不啊,这是秘密,秘密要藏起来,就跟开过光的玉佩要揣在衣领里一样。”
“呵。”
我举高手机,让屏幕里的照片能够同时来到我和康乔的视野里:“有没有很般配?”
“般配,简直太般配了!”康乔冷嘲热讽的意思全兜在话语里:“老夫少妻,二手男和倒贴女,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
“你滚吧,狗嘴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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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整整一周,我都没给江医生发过一条短信,打电话就更别提了,我连敲行字过去骚扰都不敢。
但我却没有因此遗忘或冷却掉一点对于联系人列表里“江男神”三个字的热情,它们像有温度和生命一样躺在那,存在感高到不可思议。如同冰冷的茧蛹里正在孕育的毛毛虫,让我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只要够到手机,摸到手机,我都会敲一敲看一看,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分钟,哪一秒,就会有一只蝴蝶从里面飞出来,漂亮又旺盛,让我惊喜到不能自己。
短短一周里,我也模拟过无数次发给江医生的短信内容:“今天坐诊累不累?”“今年南京还没下过雪呢。”“年底医院是不是很忙?”“快要过年了,江医生有没有给自己买好新年衣服?”……
真是佩服又鄙夷自己,我找话题的能力的确一流,可是我的勇气一点也不一流,哪怕我检查过一遍又一遍的错别字和语气情境,确保它们万无一失,我都不敢轻易按下发送键,让这些字眼传递出去。江医生摆明是个一诺千金说到做到的男人,我怕自己花上半个小时琢磨出来的心意,全部石沉大海,杳无回音,这可比给我一刀还让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