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蚕丝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作者:林之书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易水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后悔偷溜出来。
当她还是北方最大的毒枭的女儿时,当然可以出行无忌,整个北方黑白两道上,都和她家一样安全。
但在这个年代,物力人力都这样落后,就算另一个爹仍旧把她疼到心尖子上,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死了都白死。
其实她早该认清,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北方。几百年前的时光里,她想见的东西,什么也找不到。
易水心中忽地怅然,她并不认为自己会就这么可笑地死在这个荒凉的稀疏树林中,但这一番苦头算是彻底将她打醒了,不管她有什么样的心智,也无法改变这身体只是个五岁小女孩事实。
走神中她还在下意识往前走着,一个不留心,忽地崴了脚,这下可真是山穷水尽,易水挫败无比,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
然而她忽闻人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水立刻看去,一个锦衣的八|九岁男孩从一棵树后转出,竟似突然冒出来。
真是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好一个美人胚子。荒郊野外冒出这么个人物,易水险些以为他是狐狸jīng。
此念一生,易水眼里染上笑意,从容道:“我迷路了。”
小公子无奈似的摇摇头,温和地伸出手:“我送你到官道上。”
易水看他一身非富即贵的打扮,心中有点怀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公子也不恼,柔声回答:“我家住在这附近。”
“这附近没有人家。”她走了一天多,都见不到人影,对这点分外肯定。
“对,我家在这里,所以这附近没有人家。”
这话里的从容和贵气普通百姓很难模仿,易水心中有了个模糊的影子,还是问:“你是谁?”
小公子道:“我叫傅玉书。”
易水顿了顿,问:
“你是金陵傅家的小公子?”
金陵傅家历任为官,在朝堂上很是一股势力,但到前任兵部侍郎一代,家中只剩独苗,任了个四平八稳不大不小的学士,傅学士膝下两子,长子夭折后悲痛过度,一病不起,就致仕隐退,带着妻子与小儿子到北方妻子娘家养病,但还是很快病逝了。
即使傅家已然落户北方,但名声在此,官场上偶有提起,仍旧称金陵傅家。
易水跟着父亲北上之前,特地研究了一下如今北方的势力,值得记的,就一个傅家。
小公子笑了笑,算是默认。
易水便不再问,轻声道:“我脚崴了,走不动。”
小公子点点头:“我背你。”
送上门的人力不用白不用,易水gān脆地握住他的手,爬到他背上,小公子看着文弱,力气倒很不小,将易水背得稳稳的。
易水趴在他背上,东一句、西一句地和他搭话,原本是打发时间的随口闲聊,易水却不自觉越来越仔细认真,口中不停,神色慢慢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这树林里东南西北看起来都一样,不知傅玉书是怎么辨别方向的,一路走来都毫不迟疑,不久就能远远看见官道了。
易水却忽地笑了:“嘻嘻……你跟我真像。”
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
“都是把真正性子藏在温和的表皮之下,你不是金陵傅家小公子。”
她后半句话一出口,傅玉书忽地身子一矮一转,将易水甩脱,没等她摔落在地,手闪电般地探出扣住易水的咽喉,一把按在地上。
饶是易水已有防备,也没料到傅玉书小小年纪武功这样好,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擒住,傅玉书掐着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紧,她小脸憋得通红,却临危不乱,手一抬,傅玉书立刻警觉,松手后仰翻身跃出,堪堪避开她袖中she出的暗器,却还是擦过他的脸颊,站定之后他才觉到细微的疼痛,傅玉书回头看,一枚飞箭顶在树gān上,已没入直至短短的尾羽。
他看向自己爬起来的易水,又露出温和的笑,一拱手道:
“谢小姐手下留情。”
易水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方才易水这支袖箭,要是对准傅玉书胸膛,他绝无幸免之理。而傅玉书要是想杀她,扣住她咽喉之后,就该往腹部再补一拳。
他不想杀她,只是想吓住她,她不自然也只是吓吓他么。
严格说来傅玉书也没骗她,当局者迷,先入为主,易水舒了口气:
“我是官场上的人,一听你姓傅,看你这身打扮,就以为你是金陵傅家的小公子……其实你根本没听过金陵傅家吧。”
她想起他的身手,道:
“你是江湖人。”
傅玉书微一点头,温文的脸上露出些英气来,抬手抱拳:
“逍遥谷傅玉书,幸会。”
易水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道:
“幸会。”
话说开了,便从容许多,傅玉书把她一直送到杨将军府外——她爹是杨将军的同僚、好友和前任,此次北上便是来探望他的。
易水很快被家丁发现,小姑娘被迎进府里裹上大氅塞上热茶寒嘘问暖。
问到她怎么回来时,易水鬼使神差一般说:
“是金陵傅家的小公子送我回来的。”
傅玉书翻墙来看易水的时候,她在里间喝茶,杨家的丫鬟隔着屏风服侍她,屋门开着,只挂了一道纱帘,外面正在杖责把她弄丢了的侍卫和丫鬟。
傅玉书无声无息地到了她的屏风后,易水蓦然见他,吃了一惊,但不怒不斥,向他一笑,也给他端了杯茶。
一屋之隔,外面是打击声和痛呼声,易水安然泡茶,波澜不惊。
傅玉书接了茶却先不喝,道:“你就这样听着?”
易水端起自己的茶杯,chuīchuī茶沫,轻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处理这些下人难道还要脏了我的手。”
见傅玉书的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她恍然:“你们江湖人喜欢自己动手。”
她闲闲地道:“所以呀,你们江湖人才容易损伤殒命。”
易水这话说得自己不是江湖人一样,实际上她对自己毒枭爸爸的事业完全不反感,不过做了官家千金,就要有官家千金的样子,易将军行伍出身不懂教女,生怕女儿将来被说没家教,反而对她更是严之又严,如今易水已经很有真正古人的样子了。
傅玉书也不知听进没有,低头喝茶,然后赞叹道:“好茶,好手艺。”
那一天之后,傅玉书时时爬墙来看她,两人心性相似,哪怕什么也不说,对坐着看书,或是泡一杯茶,能消磨上一天的光景,易水极度贫乏的古代闺中生活至此才算有点乐子。
以至于易将军要带着她南归的时候,易水十分不舍。
当然她没有将这点不舍表现出来,但车队出发的那天,傅玉书一身锦衣,翩翩斐然,带着礼物和家仆,出现在将军府前。
傅玉书是以易水的救命恩人傅家小公子的身份出现,言到,想上京探望长辈,求与易将军同行。
易水掀起轿帘看着傅玉书与易将军攀谈,傅玉书显然很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易将军这个粗人也能迅速把臂言欢。
易将军难得能同文人谈得来,简直一见如故,不待车队开拔,就拉他上了车。
傅玉书登上车辕,忽地回头,迎上易水的目光,向她翩然一笑。
傅玉书在京城没呆上几日,向金陵傅家的故jiāo送了一圈礼就回去了。但此后,年年上京,自然也年年来探望忘年jiāo易将军。
满京城只有易水知道,这位广受赞誉的傅小公子是个赝品。
表面上他们因为男女有别,jiāo情泛泛,只是傅玉书总会晚上来见易水,易水待之如客,两人不需深言,便有故j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