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一听朝他咧嘴笑了笑。
果真是周姥姥。赶紧连蹦带跳地朝她奔过去,可是刚刚跑到那灯光暖暖的范围,严小莫脚下却兀地打了个突。
他忽然觉着这老太的样子在近处看着有点儿古怪。
说不上的古怪,只是觉着……周姥姥的样子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么老,老得那张皱巴巴的脸皮好像随时都要从她那张瘦得快要脱形的脸颊上掉下来似的……而且,她那口牙怎么那么好。
白森森的一片,在灯光下隐隐似乎能泛出层光来。可周姥姥那口牙,明明又黑又huáng几乎都快落光了啊……
“你……你不是周姥姥……”当下猛地朝后退了一步,严小莫小心看着那老太的脸轻轻说了句。
那老太一听笑得一张嘴咧得更开了,随后啪嗒一声,半张脸突然从她脸上掉了下来。
“啊——!!”严小莫这一吓真给吓得魂飞魄散。
明明想撒腿朝后逃,可是脚一抬却一下子朝那老太方向又迈了过去,然后见那老太弯下腰摇摇晃晃把那半张脸皮拾起放在手心chuī了口气,笑嘻嘻咕哝道:“我是周姥姥啊……我就是周姥姥啊……”
话音未落,严小莫一头朝那老太身上扎了过去。
随即闻到扑鼻一股腥臭的味道,从那老太凑过来的那张嘴里散了出来,好像油菜花开得最旺盛的田里被泼了一大盆馊掉的咸肉汤。
那味道让他两眼一翻几乎一下子背过了气,这当口突然背上被人狠狠抽了一把,也不知是什么抽的,钻心入骨的疼,疼得几乎要让他喊爹。
但随即什么感觉也没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黑得好像灵魂被那可怕的老太婆吸出了窍。
梵天异事录之一白骨桥2
二.
被一股扑鼻的烤肉香馋醒的时候,严小莫发觉自己仍躺在那片乱坟岗里。
面前赫然白森森一枚骷髅头,歪斜着半埋在土里,正用它那双硕大的黑眼窝静静盯着他的脸。这让严小莫满嘴快要溢出来的口水一下子退得一gān二净,他怕得浑身发抖,思忖那老妖怪难道不吃生食,这会儿是在烤人肉么。
想着,忽听见边上嚓嚓一阵脚步声,随即啪的下一团油亮亮的肉块被丢在了他跟那只骷髅中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惊得朝后猛一缩,闭上眼也不想看那到底是老什子的什么肉,只一个劲用脑门心嘚嘚撞地,使劲朝那脚步声方向磕起头来:
“姥姥……鬼姥姥……不不神仙姥姥……小的上有六十岁老娘八十岁太婆要养,求您放小的一条活路,以后逢年过节必然好鱼好肉的来这里好生祭拜!姥姥饶命!姥姥饶命……”
“逢年过节?”话还没说完,头顶传来若有所思一阵嘀咕,“那,中间这些日子你姥姥我吃什么去?”
“……中……中间?”严小莫被问得一愣,不及细想匆忙答道:“那小的日日来祭,日日来祭!”
随即忽然发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姥姥声音听起来怎这么年轻清脆,而且,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跛足烂衫的老妪怎就换了双男人穿的黑皮皂靴……
当即状了状胆,他小心又飞快地抬头朝上看了眼,随后轻轻啊了声,两眼一下就瞪大了,目不转睛盯着头顶上方那张脸,心里暗忖着,嚯!哪里来那么标致一个小哥,脸白得跟粉团似的,杏仁眼柳梢眉,要不是一身灰衫青袍的书生装扮,还真当是哪家闺阁里的娇俏小姐偷跑出了门。
“你看什么看!”还在愣神,不期然头顶被这公子哥扬手用折扇啪地一抽。
抽得严小莫嘴角不由得一歪,几乎要掉出泪来,倒也把刚才险些丢掉的魂灵给收了回来。当即用力揉了揉脑门低头一想,不对,都说妖鬼擅变,莫不是刚才那老妖婆嫌还没吓够我,所以这会儿又变成个好模样的公子来耍弄我?却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目的,便不声不响地朝后退了两步,闭着眼继续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姥姥饶命……小的不敢看了……还求姥姥放小的一条生路……”
“姥姥?”耳朵边再次嚓嚓一阵脚步声响,严小莫听那书生在自己边上兜转了两圈,随后从地上拾起了样什么东西,啪地丢到他怀里,“喏,你说的姥姥,可是指这东西?”
严小莫不解。
但既然被问了,只能小心睁开眼片子,低头朝怀里看了一眼,看那书生究竟朝自己扔来了样什么东西。
谁知一见他立刻惊跳起来把那东西给扔了:“姥姥姥姥!别吓小的啊姥姥!”
那哪是什么姥姥,分明是刚才半埋在地里那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被严小莫抛到地上后骨碌碌打了个阵转,头顶一歪那双黑dòngdòng的眼眶再次朝向严小莫,没了下巴的那张上牙chuáng里咔咔地发出一阵老枭似的啼叫声。
“咿!这骷髅头怎的会叫!”严小莫由此而大惊,一边忙不迭地逃到那书生背后,一时倒也忘了去分辨他究竟是人还是那个掉了半张脸的老妖婆。
书生转身再次用折扇抽了他一脑门:“慌什么,死都已经死了,还怕回魂留口气在么。倒是你,既然这么胆小,怎的三更半夜跑到这种荒野地方来。不地方妖鬼,也不怕豺láng虎豹爬出来把你当点心么。”
听他这一说,严小莫才彻底定了心。原来果真是个人,还是个个子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嬉皮白肉的文弱书生,当下定了定神,反问道:“你不也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么。”
书生闻言咧嘴一笑,露出口整齐白亮的牙:“我一个人?你这孩子真真是粗心,一个人深夜在这种地方乱走乱跟人搭讪不说,心也不仔细,真不知你爹娘怎放心让你就这样独自出门。”
话音刚落,他身后忽地嚓嚓一阵脚步声起。
随后一道黑幽幽的人影自夜色里踱了出来,黑色的袄子黑色的袍,走路若不是故意放出声来,几乎叫人完全感觉不出他的存在。
这样一个几乎同黑夜融合在一起的人,仿佛野草密集处一只静守猎物的shòu。
严小莫不晓得自己为啥会突兀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明明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格外的高大些,格外的沉默些,可是一眼见着了,明明离得还远,这孩子手背上却不知怎的浮起了一层汗毛,连心跳也开始急了起来,他用力吞了吞卡在喉咙里的口水,勉qiáng牵牵嘴角对那来者抬头望向自己的那道幽暗眼神笑了笑:
“这……这位大爷是……”
梵天异事录之一白骨桥3
“你可以叫他铘。”绕过严小莫身边拾起地上那块肉,书生啃了一口对他道。
“爷?”严小莫只当是要他叫对方爷。于是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偷眼小心打量着对方那一身黑压压的装束,心说看起来倒也真是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光里头一件苏绣的绸布短袄子怕也得值纹银六七两,更不要说外头那件长袍,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又厚又长,溜光水滑,比貂毛只怕都要绵软上几分。
不过看他个子这样高大,却怎的怕冷怕得忒过厉害,六月天说热不算太热,但也不至于冷到穿着皮毛长袍里头还要套棉短袄……不过细看,那张隐露在帽檐外的脸倒也确实苍白,也不知是否是身体有恙所至。
正这么一边看一边琢磨着,冷不防那位爷将脸轻轻一侧再次朝他望了过来,这叫他不由朝后退了一步,腿一软一屁股重新坐回到了地上。
要说这位爷,明明不声也不响的,怎就如此莫名其妙的叫人感到害怕?
严小莫对此实在想不明白。
但对方显然并未是特别留意向他。只是在轻瞥了一眼后,便径直从他边上绕过,走到一旁用脚将边上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重新拨燃了,随后抖抖衣袍坐下身。
依旧的一言不发,仿佛是个哑巴。
那书生见状咧嘴一笑,到他边上也坐下身,扯了根麻杆勾出火里一块肉丢到严小莫手边,重新问他道:“这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急事要赶,连夜要过这乱葬岗,没听说这地方不gān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