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异事录之白骨桥》
作者:水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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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异事录之一白骨桥1
明永乐十六年,三月十三,夜
雨天,谁会选择这样的天气下葬,路滑泥湿棺底透cháo,yīn气一股股在坟地上窜,怎么看都不怎么吉利。
不过出钱者为大,别人喜欢,做工收钱的也就轮不到抱怨什么。只不过年纪大了这种天着实有些经受不住,阿万喘了两口气正想挪挪肩膀上的木棍,便听见身后人低低催促:
“阿万!你丫两条腿哆嗦个什么劲!走快啊!”
“……我总觉着……好沉啊……”
“闭嘴!说什么浑话!”
“这口棺材真的很沉啊老杨……”
“快走!”
“啊!”
“你他妈又怎么了??”
“有人在我脖子后面chuī气!谁!谁啊!”突然间觉得自己被雨水淋透的脖子处好像有一股股冷风直chuī进来,阿万不由得gān脆停了下来,扭头怒冲冲对着身后嚷道。
身后人都离得很远,被他嚷得莫名,呆呆对着他看。
可是脖子后的冷风还在一股一股往自个儿皮肤上喷,阿万一下子整个脖子都硬了,他瞪大了眼看向肩膀后那副黑漆棺材,喃喃道:“老杨……你们看……是我眼花了还是咋的……这棺材好像开了……”
阿万眼睛没花。
那口黑漆棺材真的开了,在密集的雨丝里斜出了一道口子,露出里头白惨惨一张脸。
记得他活着时蛮俊秀的一个孩子,怎死了就好像变了副面孔似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地在棺材里若隐若现着,阿万甚至还听见他喉咙里咕噜的发出了点闷闷的声音。
然后突然见他推开棺材从里头直直地坐了起来。
劈头一道闪电映亮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他抓着自己喉咙对阿万道:“阿万叔……我喉咙里堵啊……堵死了……”
咿!阿万不由魂飞魄散。
下葬的分明是楚家公子,怎的进了棺材突然就变成了个穿着大红衣裳的新娘子!!
一.
六月天,天分两极。
别看白天时候日头大,穿着单衫都嫌热,一到夜里日头西沉山风一刮,那积攒了一天的热气便不知跑去了哪里,只觉冷嗖嗖的空气贴着汗湿的褂子一波波朝皮里钻,冻得严小莫几乎连手里的灯笼都提不稳。
“娘咧,玉皇老子地母娘娘,保佑小的走夜道百无禁忌,保佑小的走夜道百无禁忌……”
一路走一路嘀嘀咕咕,他小心翼翼护着手里的纸灯笼,一张脸皱得跟尿急似的,不过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尿急了很久,却又怎都不敢随便停下来找块地方拉,毕竟谁让他早不赶晚不赶,偏偏赶在太阳落山后卡在了这片乱葬岗中间,真叫是退也难来进亦难。
说起来,都怪庄主太性急,晚一分晚一刻都不肯耽搁,才让严小莫陷入眼前的僵局。
明明出门前日头都已经偏西了,不是么?还督促他一个小孩子赶紧上路。那严小莫才十三岁而已,哪敢违逆村长大人的话,只能一边在庄主再三的拍胸脯保证,以及老母亲哭哭啼啼的关照下,一边带着庄主jiāo托的包裹匆匆北上。
可惜,这一路虽然紧赶慢赶,但仍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乱葬岗。
想到这里严小莫不由重重叹了口气,可是空dàngdàng的山谷很快把他的叹气声鬼叫似的用风chuī了回来,吓得他激灵灵一个冷战,几乎把一泡尿给撒在了裤子里,不由狠狠骂了声娘,他缩了缩脖子四下望了几眼,想看看眼下是走到了什么地方。
可除了被灯笼映亮的那一点路面,他几乎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四周都是野草,长得老高,几乎能没过他头顶,风一chuī哗啦啦地响,好像有人在里头沙沙笑似的。被风chuī矮的草丛里有时隐约可以看到一坨坨起起伏伏的土丘,那都是无碑的坟冢,这地方到处都是这种坟,有时候一踩就能踩到一个,薄薄一层土下面就是死人的骷髅头,无碑就无人供奉,所以尸体通常都是卷着草席随便挖个坑就地掩埋,连块棺材板都没有……
“小莫啊……”正张望得专注,突然严小莫隐隐听见风里好像有人在叫他名字。
“小莫啊……”第二次叫声响起时,他吓得撒腿就跑,一下子连手里的灯给颠灭了也不管了,只低着头朝前一阵猛冲,心跳快的几乎要蹦出喉咙。
要说这乱葬岗可有名了。
方圆百里谁不知晓严家庄外这片乱葬岗,由南往北,延绵好几里地,据传元朝时曾是屠杀战俘的刑场,到太平盛世,虽然地界好风水也好,算是个jiāo通枢纽处,但也没人敢在这里盖庄建村,只做了坟场用。
可也许是yīn煞气太重吧,所以寻常好人家即便家里死了人,也不愿葬到这里,怕被厉鬼克着。只有没钱的穷苦人和流làng者没那么多忌讳,死了草皮一卷就地一埋,久而久之就成了乱葬岗。
听说岗子里闹鬼。虽不知真假,但严小莫记得很清楚,当年他舅出外放差时,有一年回来病了一场,好了以后信誓旦旦地说,他那是在乱葬岗里撞了客,所以才病倒的。虽然至今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舅那病还真就不是用寻常的药方给治好的,那时看了好多郎中吃了好多药,他舅的病都不见什么起色,后来是专门请路过庄子的游方道士进门跳了神,刺了针,放了血,才见好的。所以有句话叫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无论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一旦入夜没人敢进这地方。
想到这里严小莫不由朝前再次一阵狂奔。
直到嗓子眼的气几乎要被喉咙给卡住,他脚步才渐渐放慢了下来,可是仍不敢停下休息,虽然周围暗得连路都几乎看不见,他隐隐绰绰觉得好像那些丰茂高大的野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望着自己。
这感觉让他背心狠狠地痒了起来,又湿又痒,好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那上面挠,挠得他不由得壮起胆子大骂了一声“操你娘的!”随后举棍子用力在草堆里一阵猛拍。
但除了几只逃窜的野兔外什么也没被拍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发觉自己裤裆里突然间一片湿热。
真见鬼,他居然吓尿了。
长到十三岁,他严小莫还从来没那么没出息地被吓哭过,更别说是被吓尿。娘说了,男人要有出息,一个靠机灵,一个靠胆大,所以虽然他才十三岁,却能独自担上庄主委派的这样一个重任,靠的就是一颗脑瓜和一个胆儿。
没想到进了乱葬岗,还是被显了形。他并不大胆,所谓胆大,无非是没碰上让他胆小的东西。但这让他胆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不知道,他只想快点从这地方离开,从这个除了风声草声和他喘气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或者说,似乎什么声音都有的鬼地方里赶紧离开。
因为这时他又听见了一些声音。
塔拉拉……塔拉拉……
听上去好像是脚步声。
他被吓坏了。两条腿一个劲地哆嗦,想朝后退,可是脚不听使唤地仍在朝前走,朝那个声音隐隐过来的方向径直地走。
随后突然心里一松,他听见自己放了个屁。
前头脚步声因此而停了下来,随后一盏灯光晃晃悠悠朝他脸上照了过来。
那昏huáng的,又带着点儿暖意、并因此令严小莫紧绷的心脏松弛下来灯光,来自前方不远处一个约莫六七十来岁的坡脚老妪。
老妪看上去有些面善,看穿着依稀好像是邻村周姥姥的样儿,记得那老太因为家里穷所以常一个人到岗子里转悠,找些死人的东西贴补家用,所以小时候见着常要绕着走。但此时见到,真跟见到了亲人似的,当下赶紧提了提自己尿湿的裤子朝她挥了挥手,严小莫大声道:“周姥姥,是周姥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