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鸿恺嘿嘿低笑,一撇头拱手道:“不敢不敢,苏小姐太客气了。”
若他二人此刻回想,那两小无猜的时光中铭刻的清脆笑声仍然在记忆中呼之yu出,清新自然若晨风拂面,令人每每想起皆心情yu_yue。
可是,无论邵鸿恺还是苏锦瑞,对这种yu_yue的需求都不是不可或缺的。他们还没长大,没法理解由青梅竹马有多难得。
他们都处在年轻而张狂的阶段,生活到处充满更有_C_J_的、更不确定,又更具挑战的考验,更检验能耐的考验。这点青梅竹马的情谊,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了固然会难过,可没了也就没了,并未见得会离不了。
在苏锦瑞入培道nv中忙着融入时代新风尚,用各种新名词挤兑二姨太的同时,邵鸿恺的人生蓝图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他完成皇仁书院的学业后,并未如他最初预料的那样学陈廉伯返省城投身洋行,而是选择继续了留港求学。他考入半山上的香港大学,主攻法律与政治。他也没急着琢磨使人yi_yebào富的风险投资,或是雄心壮志要着手振兴邵家家业,反而退了一步,静默以待。时代在变,隔着大江大海,隔着山川湖泊,他能_gan知故土这种来自人心渴望变动的激情与力量。它汇聚成洪流,令人颤栗又神往,可又像挣neng羁绊的猛shòu四下乱撞乱碰,稍有不慎,就能令卷入其中的人粉身碎骨。
个人想要出人头地的yu望,家族想要复兴的责任,这原本都是邵鸿恺坚定不移的信念。少年像个旁观者一般冷眼看过父亲出尽洋相还洋洋自得,M_亲遭人耻笑却不自知。那些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将来我一定不能像他们一样,我要成为陈大官那样的人,做哪种生意都赚个盆满钵满,出门连洋人见到都要给面子赔笑脸,到哪都有人毕恭毕敬如迎财神。
可他越长大,越观察周围的世界就越怀疑自己的初衷,在一个督军走马换花,政府改弦易辙的时代,仅仅是成为陈大官那样的买办巨贾就够了吗?
他不是没见识过本地的富贵荣华,一座学校,同学分三六九等,各有各玩,邵鸿恺不结jiāo无用之人,他来往的都是绅士名流子nv。山上富人区欧式建筑里的宴会,他跟着参加过几次。可就在那样的场He,他亲眼目睹过,前一刻还倨傲自矜宛若领主巡视领地的太平绅士,下一刻就携夫人亲自到门口迎接港督府来宾,而那个来宾,往往不过是随侍的一名普通英国军官。
邵鸿恺看得很清楚,在这块殖民地上,英国人看华人总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居高临下,而华人看英国人nei心也未必真有那么卑躬屈膝,而是现实中总有各种原因让他们身不由己需对这些“鬼佬”笑脸相迎:比如生意往来,比如贸易关卡,比如对西洋人代表的文明秩序的认可与向往,比如对港督政府和尖兵利pào的畏惧;而一旦需要,华人之间又会各自联He,给港府施压,让不知shen浅的英国人吃瘪,这么多年下来,各有输赢,维持的固然是表面太平,暗地里却风起云涌,斗智斗勇。
与此同时,通过这边许多国nei外报纸,邵鸿恺又读到一个与截然不同的中国。
他是邵家大少爷,对省城大户人家之间的jiāo际从小熟稔于心。那是几十年如一日,任外头如何风chuī草动,nei里自有乾坤不变的。对大户人家来说,最大的惊恐无非来自兵祸和重税两样,兵祸能躲,重税能逃,苛政之下,这些人总有neng身之道。其余种种对他们而言,都是于己无关的,就连四牌楼那有青壮男子出门喝茶被抓了做壮丁,或是东山口吊犯人死尸示众一类的消息,也不过引起太太们牌桌上几声叹息而已。
可待他人在香港,却在各种铅印文字上,读到离这千里之遥的中国境况:故都北京政界热闹非凡,nei阁议会轮番上场,新成员走马观花尚未为人所知,又有总理新人选开始亮相;各国银行团经过磋商又向政府借款多少万英镑,而这笔善后大借款还没料理清楚,大皇帝袁世凯却走到尽头。明明前几日的报纸还在讥讽北洋政府的国会犹如闹市私贩聚集,各谋其利,过几日却又有大幅报道,讲辫子军在一个叫张勋的人带领下进京搞复辟,小皇帝的龙庭没坐稳,没过多久,又让人轰下了台。
乱哄哄,闹纷纷,用风云际会来形容这个时代,说到底还是承载了美好的想象,而作为身处这一时代的普通年轻人,邵鸿恺却_gan到真实的彷徨而迷惘。
时代不同了。
那么,就算做到陈大官那样的人又如何?
就算能在政府与官员,督军与将领的更迭间见缝ca针,趁乱捞钱又如何?满纸时事报道都充斥着“没钱”两个字,在国家千疮百孔的前提下,个人的bào富能维持多久呢?
何况,现如今早已不是嘉庆年间十三行称霸世界贸易的年代,祖辈们那些白手起家的传说早已无法在当下革故鼎新的洪cháo中被复制,他如果想成为一方人物,只能另辟蹊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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